226.掌中美人_大唐探幽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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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26.掌中美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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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袁恕己轻蔑地冷啐了声,回头却意外地发现站在门侧的阿弦。

  虽只是惊鸿一瞥,虽只看见她半面朦胧侧颜,却让袁恕己心中有种无法形容、说不出的感觉,极至诡异。

  袁恕己待要过去,那领兵而来的校尉却过来答话,一时拦住了,等再回头看时,门口已没了阿弦的身影。

  押解秦学士的队伍从长街呼啸而过,带起一股冷风,扑面侵寒。

  虽然身上穿着一件厚棉袍,阿弦仍觉着寒透入骨,呵了呵手,不出意外地又呵出了一团白雾。

  百姓们嗅到今夜情形不对,长街上越发悄无人踪,远远看去,只有屋檐下的灯笼在风中无聊乱晃。

  原本从府衙出来的时候还带了两个差人,先前在曹家分别,如今只她一个形影相吊。

  幸而这一次并没有无功而返。

  先前在府衙里,小典道:“我虽然不知是如何落在曹府的井中,但是我记得一些……一些怪事。”

  阿弦问是何事,小典有些迟疑:“我记得的,不是在井下,而是……是在一间大房子里。”他的脸上掩不住疑惑神情,“我是个极小的婴孩,被人抱着围着,但我觉着他们真正围看着担心着的人并不是我……你大概不明白那种感觉。”

  阿弦道:“然后还发生了什么?”

  小典见她神色平静,心也随之安了些:“其实并没有发生什么,只是有个女子一直哭,喃喃说些什么,十分伤心的模样,我想安慰她不要哭,但是偏偏不能出声,且难受的很,头顶跟心口都疼的要命,像是被什么一下一下扎着,只能放声大哭,恨不得立刻死去。”

  阿弦凝视着他的,在小典的描述中,就仿佛透过小典的双眼看出去,耳畔婴儿的大哭声逐渐清晰,而眼前模模糊糊,影像似乎在云雾中,却又慢慢清晰。

  小典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,阿弦知道,那是曹廉年的府邸。

  小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阿弦却看见了。

  曹家小郎君的房中,曹家三姨娘双眼哭的核桃一样,站在婴儿旁边泣不成声,悲伤欲绝,喃喃地祈求苍天,许些愿望。

  忽然有人撩起帘子走了进来,纤手带几分眼熟,这是曹廉年的二姨娘,看着屋内的情形,抿嘴一笑,但是再抬头的时候,已经转做满面愁容。

  阿弦想起先前所见的那捏针的手。

  数月前,曾有一则传闻。

  王甯安身为“名人”,本地士绅们多半愿意跟他结交,曹廉年虽然老于世道,却也有些附庸风雅之心,曾跟王甯安交好过一阵子,时常请他去府上吃酒饮宴等。

  但忽然一日,曹廉年便不再同王先生交际了,公差们是探听风声最快的,隐约听闻王先生之所以在曹员外跟前失宠……似乎跟曹廉年的一位妾室有关。

  毕竟王先生风流成性,曹廉年几个小妾又年青貌美,倘若瓜田李下做出点什么来,却也难说。

  只不过对曹廉年而言乃是家丑,曹廉年治下甚严,家奴们不敢四处张扬,王甯安亦惧怕曹廉年的势力,当然更也守口如瓶。

  因此真相如何,众人只私下浮想联翩罢了。

  除了阿弦。

  原本阿弦想不透小典因何会在曹廉年府上,何况曹府门禁也算是极严的,外人擅闯却是绝无可能,既然不是曹廉年自己动的手,那么一定有人为内应。

  至于这些人冒险将小典送到曹府的原因,想来是个一箭双雕的意思,既解决了麻烦,又在曹廉年身上泼了脏水。

  那么究竟是谁如此痛恨曹廉年呢?

  有那么一句话——赌近盗而奸近杀。

  后来袁恕己审问曹家二姨娘跟王甯安,果然实情跟阿弦推知的一般无二。这姨娘之前因为跟王甯安眉来眼去,勾搭不清,被曹廉年发觉,曾暗中痛打了一番。

  姨娘被王甯安所迷,竟死性不改,使尽手段,买通家仆,暗中私会。

  恰好三姨娘产下玉奴,曹廉年满心都在小婴儿身上,一时无暇他顾,疏了门扇,竟叫两个人做成了几次。

  两人蜜里调油,狼狈为奸。只是王甯安虽然色迷心窍,却也深惧曹廉年,所以不敢过分放肆,奈何姨娘不肯撒手。

  正赶上小典偷跑,王甯安想杀人灭口,不慎在二姨娘面前透露出些行迹,姨娘窥知此情,非但不怕,反而喜出望外,觉着这是个扳倒曹廉年的大好机会。

  她正因无法跟王甯安双宿双栖,恨极了曹廉年,于是撺掇王甯安,——由她里应外合,将小典扔在曹府井内,指望小典死后,井底发现尸身,加上新任刺史将到,据说还是个军中出身……自会有曹廉年一番好看,若做的好,两人兴许能因此长久。

  事有凑巧,先前玉奴偶然有个头疼脑热,曹廉年爱子心切,请了无数大夫来调制,二姨娘见曹廉年为孩子所苦,索性一不做二不休,暗中更施以魇魅邪法儿。

  正见奇效,谁知因小丽花之死,王甯安被拿在牢中,很快地又揭出虐杀旧情。二姨娘原先还想使法儿让人发现京内藏尸,好祸水东引洗脱王甯安清白,谁知一卷手书坐实了王甯安的罪名,二姨娘自然噤若寒蝉不敢动作,毕竟她先前跟王甯安有些不清不楚,曹廉年如今虽为了孩子焦头烂额,但以他的精明,仔细一想便会想通。

  千算万算,终究天网恢恢。

  且说阿弦因遍体生寒,抚了抚手臂,加快脚步往老朱头的食摊方向而行。

  才走了十几步,就见一道黑影从远处奔来,因见了阿弦,便发出欢快地“汪”地一声,竟是玄影。

  这自然是老朱头见夜深了人不回去,便又叫玄影出来找,这两年来,不管阿弦人在哪里,玄影都会找到她,权作陪伴护卫。

  阿弦正抱着黑狗揉搓,便听到马蹄声从后而来,回头看时,却见是袁恕己打马而至。

  当下忙起身迎接。

  袁恕己来至跟前,却并不下马,只居高临下看着她:“你不是在府衙看着那孩子么?”

  阿弦道:“之前有些事去了曹府一趟,正好路过这里。”

  袁恕己眼睛眯起:“曹府?”

  阿弦见他有问询之意,便简略将拿了二姨娘的来龙去脉简单说了一遍。

  夜色幽淡,袁恕己人在马上,脸上神情有些朦胧不清。

  听罢阿弦所说,袁恕己思忖片刻:“不知我理的对不对,你的意思——是说曹家那小孩子夜哭不停,实则不是那小孩子在哭,而是小典,是他……不知不觉里上了那小孩子的身?”

  阿弦道:“应该就是这样。”

  袁恕己喉头动了动,一仰头,想笑又打住:“小弦子,你是每天都会唬我一次?”

  阿弦道:“大人不信也在情理之中,不过曹老爷已经在二姨娘房中搜出做法的偶人,还有二姨娘跟王甯安有私情也是真,横竖大人明天审过之后,就知道真假,……我不是要大人信我,只是毕竟要讨一个公道。不管是对小丽花来说,还是对小典,连翘姑娘……”

  袁恕己挑了挑眉,阿弦看出他的不耐之色,当即低头:“大人若没有别的事,小人便先告辞了。”

  袁恕己道:“你每次都忙着告辞,当我跟你身边儿那畜生一样会咬人么?”

  立在阿弦腿边的玄影窜动了一下儿,阿弦眨了眨眼,虽面不改色,手却在玄影毛茸茸的头顶抚过,安抚它不要在意袁恕己的话。

  阿弦道:“并不是,只是怕耽误了大人的要事,毕竟……才拿了两名凶嫌。”

  袁恕己听她这般说,方又笑道:“你方才看见我拿姓秦的了?先前你问我将如何应对,这回你终于知道了。如何,你是不是也觉着我是任意妄杀?”

  白日的时候阿弦还不知他将如何应对这种情形,当时袁恕己便说黄昏之时便明了,倒果然是“一言九鼎”。

  阿弦摇头:“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,何况大人这样做,也是为了维护朝廷法纪……”

  袁恕己听到这里,噗嗤一笑,竟仿佛十分不屑。

  阿弦微蹙眉头,不解他为何竟发笑。

  袁恕己胯/下的那匹枣红马有些躁动,他看了阿弦一眼,手一抖缰绳拨转马头。

  枣红马往前奔出两步,袁恕己却忽然又拉住缰绳:“只怕要让你失望了,我不是为了什么朝廷,也不是为了所谓律法才这样做。”

  阿弦抬头:“那大人是为了什么?”

  马儿原地踏步,回过身来。袁恕己道:“我是为了我自己。”

  阿弦不解。

  袁恕己抬头,今夜满天繁星,月却只有一线。

  夜冷风寒,长街人寂,他的声音却如碎冰掷地:“我容不得别人骑在我的头上,亦容不得人欺负我半分,谁敢刺我害我,我必要他十倍偿还,这些渣滓以为没有人能奈何他们,不把我放在眼里,我便要让他们永远记着……我袁恕己到底是何许人。”

  阿弦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,看着马上高高在上的青年,不知为何觉得周身寒气越发重了。

  袁恕己俯视看她,双眸冷然有光,忽然他俯身而笑,笑里却仍是没有半分暖意:“对了小弦子,我在军中所传的诨号,你可知道了?”

  阿弦紧闭双唇。

  似在意料之中般,他笑说:“不知道?你也不过如此……”他得意洋洋地一扬首,重新回马欲去。

  夜影拢聚,夜雾中似有一只兽若隐若现,正在她的面前低低咆哮,昂首扬爪,爪牙之上,血渍犹然。

  阿弦看着那马上挺直的背影,忍不住出声。

  袁恕己陡然止步,面上的笑容仿佛被寒风重雪吹散覆尽。

  袁恕己回头,眉间锁着疑惑跟不信:“你方才说什么?”

  阿弦深深呼吸,望着这张扬激烈的年青武将,才道:“睚眦。大人在军中的诨号,睚眦。”

  传说中龙之九子之一,豹身龙首,口衔宝剑,性格刚烈,嗜杀喜斗,常常是怒目而视的姿态。

  一饭之德必偿,睚眦之怨必报。

  就在秦府之中,袁恕己持滴血长剑任意狂烈的时候,她看见了那传说中的龙之九子。

  事实上除了这个,就在同时,阿弦更看到了……有关这青年凄惨绝烈,断不可说的结局。

  转身挡在连翘跟前,阿弦道:“陆捕头,你做什么?”

  陆芳道:“连翘有杀害小丽花的重大嫌疑,奉代刺史命,将她拿回受审。”又略将声音放得缓和:“阿弦,你立了大功,这里没你的事了。”

  阿弦惊怒交加,连翘反而淡定:“陆捕头,您可真是为‘他’操碎了心。”她又问道:“可你凭什么说我杀了小丽花,就凭方才鬼鬼祟祟偷听到的两句话?”

  陆芳冷笑:“当然不止于此。”说罢挥手,身侧公人一拥而入。

  阿弦本欲阻止,但看这般饿虎扑食之态,贸然劝阻不过螳臂当车,于是且看陆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。

  然而连翘的脸色却渐渐地有些泛白,神情略见局促,目光游弋不定。

  很快,有公差叫了声:“这里不对!”将被褥掀起,却见床尾放着个灰布裹着的长条形物。

  连翘面若死灰,缓退至桌边。

  阿弦眼睁睁看着,见公差将那物取在手中,却不打开,走回陆芳跟前双手呈上。

  陆芳将布揭开,便见里头一把雪亮的刀刃,上头还沾着干了的血渍。

  陆芳略露得意之色:“你可还有话说?”

  连翘已垂首落座,缄默无言。

  其中吴成乃是袁恕己贴身的人,打露面起,他便一声不吭,只看众生之相。

  却见陆芳冷觑连翘,连翘似是个事情败露,心若死灰的模样,动也不动,若不是那桌子支撑,只怕她已经跌倒在地。

  而那十八子立在屏风之前,眼睛却看着陆芳手中的匕首。

  吴成得了袁恕己的吩咐,叫他好生盯着十八子的一举一动,如今自加倍留心,却见她终于似下定决心,双拳一攥,竟走了过来。

  陆芳警惕:“十八,你做什么?”

  阿弦道:“捕头,凶器借请我一看。”

  陆芳瞥一眼吴成,见他点头首肯,才将刀子倒转递交。

  凶器仍是躺在灰布之中,可就在阿弦接过来的那一刹那,便觉一股极大的疼痛自腹部传来,她低下头,骇然看见那刀子正没入腰腹之中,鲜血如溪流似的汩汩而出,落在脚下猩红的地毯上,浸出深深浅浅的斑驳痕迹。

  ——不,不是她自己,正是受害者小丽花。

  小丽花躺在地上,双眼瞪得极圆,直直地看着前方,她急促地呼气,却好像呼吸困难,身子开始抖动若风中秋叶,血丝从口角沁出,斜入地面。

  鲜血乱流,像是她体内所有的鲜活也随之消散,她的眼睛开始发直,眼珠不能转动。

  直到一只戴着猫儿眼戒指的手探过来,迟疑地握住刀柄,然后用力拔出!

  小丽花身体里最后一股鲜血随之喷涌而出,女体猛然弹动了一下,像是要做最后的挣扎,然后她呼了一口气,放弃了……所有。

  只有那只紧握凶器的手,依旧嚣狂般乱颤,猫眼沾血,迷离诡异。

  这就是此刻阿弦在凶器上见到的所有。

  陆芳见阿弦一声不响,小心翼翼将刀取回来,身后公差会意,便去押拿连翘。

  阿弦正因方才刀中影像骇然惊心,——先前连翘说并不是她杀的小丽花,但如今凶器在她房中搜出,血衣也是她嫁祸给王甯安,再加上方才所见,简直是跳进黄河洗不清。

  差人押着连翘往外,将出门之时,连翘忽地沉声说道:“我只是、做了我该做的。”

  这句话没头没脑,也不知是对何人所说。

  她面前正是陆芳跟吴成,陆芳问道:“你是承认了杀人?”

  连翘不理,将行时却又回头,看着阿弦温柔一笑:“你哥哥不在这儿,这一顿饭,容我代他尽一尽心意,你吃了再走,不必着忙。”

  连翘被带走后,那伺候她的小丫鬟进来,见阿弦仍在,便怯生生问道:“哥哥,我家姐姐如何竟被带走了,她会无碍么?”

  阿弦不知如何回答。

  桐县西城,有个药师菩萨庙,因之前战火流离,来拜祭的百姓也自少了,经年累月,便透出破败之象,院中杂草丛生,石像歪跌,大殿上蛛网乱结,幔帐碎裂,那高高在上的菩萨像也掉漆败色,更加无人理会了。

  于是这个地方,便成了些乞儿聚集之处。

  这日,其他的大小乞丐都出去乞讨了,只有个上了年纪的老乞丐,因手脚不便,便独自斜歪在庙门口的石马旁边,趁着天色尚好,敞开棉袍晒日头。

  过午的日色极好,晒得人脸上有些辣地,身上也略有些发痒。

  老乞丐经验丰富,探出如枯枝的手,在胸口掏来摸去,若是有幸摸出一个虱子,便双眼放光,忙不迭地放进嘴里,上下牙一怼,发出嘎嘣声响,十分惬意。

  正捉的兴高采烈,鼻端嗅到一股香气随风而来,老乞丐只当是做梦,眯起眼睛伸长脖子,只盼这梦迟一些醒来,多闻上一会儿,便是多赚了的。

  谁知那香气越发浓烈,老乞儿睁开双眼,却见蓝天之下日影当中立着一道人影,因是仰视,那人影显得格外高大。

  乞儿眨了眨眼,才咧嘴招呼:“原来是十八子,你今儿怎么有空来了?”问话间便看见阿弦手中提着若干油纸包,那些香气自然是从这里传出来的。

  老乞丐早已口水如涌,却不敢奢望。

  阿弦问道:“其他的人还未回来?我带了好东西请大家伙儿吃。”

  原先只想多闻些香气便心满意足,如今竟能吃上又肥又嫩的油鸡酥鹅,对老乞儿来说,这简直就是天光乍开,最好的美梦成真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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