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27.阿弟_大唐探幽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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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27.阿弟

  八月薇妮之六部系列,晋江原创网首发,美的人都要正版订阅哦~眼罩摘下后,阿弦第一眼看见的并不是袁恕己,而是他身后的人。

  或者说是“非人”。

  王甯安,秦学士,张员外,以及众帮凶肆众们,身着囚服,手中提着自个儿血淋淋的头颅,彼此厮打,哀哭嚎叫。

  阿弦仓皇移开目光,转身逃往内巷,正欲快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,忽地见到前方小丽花立在街心,眼中带泪,苦苦看她:“十八子……我想求……”

  阿弦被方才陡然所见的那幕吓得慌了,纵身跳到旁边避开她——这就是在袁恕己看来,她很突兀地闪避的奇异一幕。

  只是还未跑出两步,身体像是被一股寒冷的冰水侵入,透骨的冰冷让她猝不及防,往前扑倒在地。

  等再站起来的时候,阿弦已经不是“阿弦”了。

  “她”迈着碎步,来到府衙。

  手轻轻地抵在下颌处,犹疑打量着府衙的门首,又左右逡巡扫向守卫。

  守卫们因都认得阿弦,是以并未恶声恶气,其中一人反而问:“十八子怎么这会儿来了?”

  “她”才仓促而略带羞涩地低头一笑,抬腿迈过门槛,往里而去。

  守卫们回头打量了一眼,满面疑惑:“十八子今天怎么有些古怪……刚才……”

  两人对视,顷刻却十分默契地各自移开目光,不再深思。

  “阿弦”一路进了内堂,小典房中却还有另外一个人。

  且说小典在府衙里又调养了两天,本已脱了险境。

  听说已经判决了凶徒,小典心中的大石落地,可毕竟小丽花已经不在人世,想到在世间唯一的亲人也不复存在,又想到先前自己遭遇的那些非人折磨,如今心愿已了,万念俱灰,所以精神萎靡,身体状况竟也江河日下。

  故而这两天竟只是强撑着等死,只等处决了罪犯后咽气。那大夫也是无能为力。

  此刻在房中探望小典的正是连翘。

  小典曾跟连翘见过一面,又从别人口中听说连翘在小丽花案中所做,他是个心软且善的好孩子,便对连翘存有一份感激之情,竟不顾身子细弱,挣扎着下地要向她磕个头。

  但他一来病弱,二来腿上的筋腱受损,动作不便,几乎从床上栽下来。

  连翘见他形销骨立,心中酸涩,紧走两步拦住,小典早支撑不住,头晕目眩,只问:“那些人已经死了吗?”

  连翘道:“午时三刻,已经处决了,你听外头还有鼓声呢。”

  小典道:“这样我就放心啦。”

  连翘怎会不解他的心意:“小典,你可不要错想了!”

  小典闭着眼睛,眼中的泪流落不绝:“之前你为我姐姐做的事我也知道了,姐姐,你是个好人,现在再求你一件儿,等我死了,你把我跟姐姐……”

  连翘转头将泪挥去,方轻声喝道:“别瞎说!”

  小典道:“我小的时候不懂事,只知道我是有个姐姐的,但问起娘来,她却总不告诉我姐姐在哪里。”他深深呼吸,睁开眼睛,“后来娘去了,我跟随王先生,再后来,进了秦府,才知道姐姐当初为了我们……”

  连翘垂首咬紧牙关,小典道:“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,就是见姐姐一面,他们告诉我,只要我听话就会让我跟姐姐见面,我是听话,可是熬了那许久,我渐渐知道他们是骗我的……”

  秦张那些人因见小典向来温顺听话,对他的看管便松懈了,殊不知小典心里偷偷谋划着逃跑出来找小丽花,那一次连翘在菩萨庙里见到他,就是他才逃了出来。

  后来被捉拿回去,那些人为了惩罚他,又故意告诉他小丽花已经死了。

  小典大哭。

  连翘抱着这少年的身子,明明是才要绽放的年纪,却干瘦的如同一片枯叶。就算连翘阅尽千帆,自诩心硬如铁,这会儿也禁不住同他一起潸然泪下。

  正在此刻,便听得门口有人轻轻唤了声:“小典。”

  两个人转头,却见房门打开,竟是“十八子”徐徐走了进来。

  连翘一眼便看出十八子的举止跟昔日大为不同,且隐约带几分眼熟。

  正疑惑间,她已经走到床前,先是看着连翘,道:“姐姐在我身后苦心做的那些,我都看见了,幸而刺史大人同十八子联手查明真相,给我姐弟讨回公道,也还了姐姐清白,多谢姐姐。”

  连翘双眼慢慢瞪圆,毛骨悚然,松开小典站起身来,她上下打量了一番“十八子”:“你、你是小丽花?”

  小丽花不答,转头看向床边的小典。

  小典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人,小丽花举手,轻轻抚上少年枯瘦的脸:“弟弟,你受苦了。”

  只是一句话,却让小典在瞬间泪如泉涌,极快地模糊了双眼。

  小丽花凝视着眼前少年:“姐姐是个最蠢笨的人,这么多年来都错把豺狼当作好人,才害弟弟吃了那许多苦。”

  小典再也忍不住,哑声叫道:“姐姐!”张手用力将她抱住!

  小丽花微闭双眸,脸颊轻轻地蹭着少年鬓边,发出欣慰的叹息:“这许多年来,姐姐唯一的心愿就是再见你一面,就如现在一样抱你,我的好弟弟……”

  小典放声大哭。

  连翘几乎站立不住,死死地倚在床柱上,眼睁睁看着这幕,手捏着帕子堵住嘴,眼中同样泪如雨下。

  小丽花缓缓睁开双眼,在小典头上亲了一口:“答应姐姐,你要好好地活着,不管多难都要好好地活着。”

  小典用力抱紧了她,嚎啕大哭:“可是我想跟姐姐在一起。”

  小丽花抚着他的头:“乖孩子,你一直都跟姐姐在一起啊。”她的声音这样温柔,就像是一阵春风,将少年心底的冰冷融化殆尽。

  最终的告别终究来到。

  小典跌跌撞撞下了床,连翘竭力扶住他,小典大叫:“姐姐!”

  小丽花已经走到门口,闻声回首,向着两人歪头一笑。

  此时,在连翘跟小典看来,眼前的人已经不再是十八子,而真真正正是小丽花,那样烂漫耀眼的笑脸,就如同春风中漫山遍野盛放的娇艳丽花。

  有诗云:

  浮天水送无穷树,带雨云埋一半山。

  今古恨,几千般,只应离合是悲欢?江头未是风波恶,别有人间行路难!

  且说府衙门口,袁恕己询问十八子如今何在,吴成面露难色,道:“大人,这事实在怪极了,我因见十八子要出门,便要躲了,谁知眼看十八子出来,才走了三两步,忽然瘫软在地上。我正要去扶,那食摊上的老朱头赶来,将十八子搀扶起来……”

  据吴成说来,当时阿弦就如同醉酒一样,摇摇晃晃,神志也似有些不清,多亏了老朱头扶着,一径出府衙去了。

  袁恕己听了吴成的诉说,狐疑不解。

  今日袁恕己之所以将安善带回来,一来是为了从他口中打听有关十八子之事,二来,却也正是因为小典的情形很不好,袁恕己看了出来,便想让安善过来,希望能有一二效用。

  谁知竟会又是如此意外的情形。

  正思量间,有人从厅外进门,笑道:“此地的事情已经了结,袁大人,我们也该告退了。”

  说话之人身量长大,身着军服,正是先前左永溟从军屯请来的救兵,豳州兵屯守卫副将雷翔。

  袁恕己忙回身迎着,两人寒暄几句,雷翔忽然道:“另外,我有个不情之请,不知道袁兄是否成全。”

  袁恕己道:“自家兄弟,还说什么客套话?如今我在这豳州当差,自要守望相助,这一次若不是雷兄来的及时,也无法惩治本地奸恶。”

  雷翔大笑几声,道:“是这样的,我想向袁兄借一个人。”

  袁恕己意外:“借人?哦……是吴成还是老左?”

  雷翔含笑摇头,道:“都不是,是你们本地县衙里一个唤作‘十八子’的。”

  “是小弦……”袁恕己越发意外,惊疑问道:“雷兄怎么会想到借他?是为了何事?”

  雷翔乃是军中将领,无缘无故怎么会借一个不相干的小衙差?若说军中有事,也归军中料理,本地文官包括刺史等都是不得插手的,更遑论阿弦这样的小公差了。

  除非……

  雷翔叹了声,面露无奈苦色:“的确是有一件棘手的事儿,非此人不可。”

  少女斜卧在猩红的地毯上,腰肢柔软地陷着,底下裙裾凌乱散开,露出光裸洁白的脚踝,精致的脚趾上也涂着鲜红的蔻丹。

  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年纪,圆白的脸庞写着些许稚嫩,微张的嘴唇,如凝滞的微绽的花朵。

  她定睛看着前方,黑葡萄似的双眼动也不动,目光柔和朦胧,好像是看见什么极好的光景。

  本是极完美的一副美人图,然而顺着那似笑非笑的脸庞往下,仔细看去,便能发现原来她的胸前鲜血淋漓,腹部更是血肉模糊。

  就像是一具毫无瑕疵的瓷娃娃,被人开膛破肚,掏肝挖肺一般,触目惊心。

  陆芳低头打量了片刻——就算身为桐县捕头,见过不可胜数的许多尸首,如今见这妙龄少女陈尸眼前,仍让他心中涌起不忍之意。

  尤其是,这是曾经熟识的人。

  死者花名唤作小丽花,是当地行院千红楼的一名□□,年方十五岁。

  鸨母流了两滴泪,哭诉说:“小丽年纪正好,将来也是楼里的摇钱树,不知被哪个狠心的畜生害了,陆捕头,求您给我们做主。”

  陆芳扫她一眼,并未吱声,反看向另一个方向,对面栏杆背后,站着一道绛红的影子,那是爱红楼的头牌,连翘。

  两个人目光相对,连翘的嘴角微微抽了抽,转身重回房中去了。

  陆芳面无表情地回头问:“十八怎么还没来?”

  身边一个捕快道:“之前出来的时候催过他了,按理说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。”

  陆芳皱皱眉:“你不知道他的性子?眼错不见就跑的没影儿了,你还敢只叫一声完事?他恨不得没人盯着呢……叫老三去看看。”

  又吩咐了几名差人去询问楼中人的口供,陆芳负手走到对面连翘房门前,轻轻将门推开。

  连翘正在梳妆台前发愣,见陆芳进门,仍坐着不动。陆芳走到跟前儿,在那乌黑的发髻上摸了摸,问:“是怎么回事?”

  镜子里连翘的嘴角斜斜一挑,是个不屑的表情:“这话问的奇,我又不是凶手。”

  陆芳道:“那就说你知道的。这会儿不同往日,暂代州务的新大人即将来到,听闻是个厮混军中的,很不好相与。单在这会儿出了人命官司,落在他手里,谁知那是个什么性情,是给你酸的吃还是苦的吃?趁早儿撕撸干净,别后悔莫及。”

  连翘将手中的篦子扔在桌上,回头怒视陆芳。

  她杏眼圆睁地盯了陆芳半晌,忽然又毫无预兆地转怒为笑,腻声道:“我又知道个什么?你若要问我知道的,只去找这楼内每一个,或者是前来帮衬的客人,对了……连你自个儿在内,谁不知道那丫头自甘下贱,不管什么样儿的客人她都要接,是楼里最低级下贱的婊.子,我说过她多少次都不听,一门心思地只要钱,如今倒好……”

  连翘停了停,咬着牙说:“卖肉卖笑,卖血卖泪了一辈子,却不知让谁受用了去。”眼中透出几分嫌恨,眼角却依稀有些凄红。

  陆芳皱眉看了她半晌,不言语。

  连翘却又敛了恼色,春风满面似地笑道:“劝你别在我这里磨蹭,我跟她八竿子打不着。知道的也只有这些,您若要留夜,奴家伺候,若是问话,我可是乏了。”

  陆芳转出连翘房中,见楼内众人或退聚在角落,或凑头在一起,窃窃低语。陆芳往楼下扫了一眼,不耐烦地提高了声音催问:“十八还没来?”

  忽地听门口一阵鼓噪,有人叫道:“来了来了!咦……那几个又是什么人?”

  陆芳本要折回小丽花殒命的房中去,听声音有异,便止步回看,从栏杆处往门口扫去,果然见几道人影出现,第一个自是派去催人的欧老三,身后一道纤瘦影子,正是十八无疑。

  陆芳皱着眉心,待看见十八身后那三道身影的时候,眼神不由微变。

  陆芳早年也曾在行伍中厮混过,一眼便看出这三个都是军汉,尤其是中间那位……气质英武,面容俊朗,必非泛泛之辈,只怕有些来头。

  却不知道十八子如何竟跟着三个人厮混在一块儿?

  陆芳正满腹疑窦,底下来者已经有所察觉,袁恕己抬头上看,两个人目光陡然相撞。

  蜻蜓点水般挪开,陆芳转而看向楼梯处上来的人。

  从楼梯口徐徐上来的,正是那身形纤瘦的少年,名唤朱弦,县内人呼十八子,相识的便叫十八弟。只见他着一袭黑红色公差袍服,腰间松松垮垮地系着带挂着牌,宽大的帽檐罩了半个脑门,底下一张巴掌大小脸,右眼处竟戴着一个黑色的眼罩。

  先前在老朱头的摊子上,这孩子一抬头,便把袁恕己三人尽数吓了一跳。

  彼此暗中忖度,想必这孩子是有眼疾,故而以之遮蔽,小小年纪,也是可怜。

  可看他竟身着衙差服色,又叫人惊异。

  这会儿,陆芳小声说:“怎么才来?”

  十八子吐舌道:“我不乐意深更半夜地出来乱窜,您老人家难道不知道。”

  陆芳忍不住瞥一眼底下的袁恕己,斥道:“你是代仵作,如今出了命案,难道还要等到天明了再来?胡闹。”

  说话间十八子已经将走到跟前儿,陆芳在他腕上一握,悄然问:“那几个什么人?”

  十八子跟着往下瞟去:“我在阿伯那里吃面,正碰见他们在跟陈明老范两个口角,偏你叫老三催我来,他们就跟着来了。”

  陆芳身为捕头,自然知道衙门里众人是什么性情,心中略一忖度,便知端倪。

  原来那会儿两方人马一触即发,却被十八子那旁若无人的吃相打断,老朱头即刻跑到跟前儿嘘寒问暖,又殷勤地把藏好的卤肉端了出来给他添饭。

  十八子吃了口,又夹了块儿给那黑狗吃,狗儿愉快地吞了肉,又伸出长舌不住地舔少年的手背。

  老朱头又是心疼,又且着忙:“唉吆喂!别惯着它,它都吃饱了,有这闲心你多吃两块儿,近来愈发瘦的一把骨头了。”

  十八子失笑道:“您可别咒我,我好着呢,瘦归瘦,骨头是沉的,哪里风吹吹就跑了?”

  这边儿明明快要打起来,他们爷俩却仿佛充耳不闻浑然不知,彼此笑谈。

  气氛有些莫名尴尬。

  袁恕己因见这少年是衙差打扮,偏偏样貌稀奇古怪,正自上心,恰巧欧老三被派了来。

  陈范两人不肯善罢甘休,仍是指袁恕己等为凶嫌,务必要欧老三拿到府衙审问。

  袁恕己望着那戴着眼罩的少年,打量他身上的公差服色,心念一动,顺水推舟道:“不用忙,是不是凶嫌,即刻就知道。我们就同几位差爷去案发现场就是了。”

  十八子抬头,夜色中,袁恕己发现他露在外头的那只眼睛,光芒幽暗微耀,似有几分笑意,还要细看,他已经转过身去。

  千红楼里,十八子将来龙去脉同陆芳略交代了,陆芳便叫他立去查看小丽花的尸首。

  十八子皱着眉心叹气,人却不肯挪步,陆芳正看见袁恕己带着两人上楼来,便在十八子背上推了一把,不由分说地将人推入了房中。

  正此刻,对面连翘紧闭的房门也慢慢打开,露出半边芙蓉脸,有些狐疑忐忑地往此处张望。

  陆芳立在案发门口,瞅一眼里头,便又看身前。

  袁恕己也已走到门边,定睛往内看去,看到地上小丽花的时候,虽有所准备,乍然见美人惨死,不免有些动容。

  陆芳道:“阁下何人?”

  袁恕己淡淡道:“过路的,才进城,便被贵衙门的人看做凶嫌。死的是行院内妓.女?被谁所杀?”

  他竟自顾自地问起案情来,陆芳不动声色答道:“因命案非同小可,底下人有些紧张过度也是有的。死的正是楼中妓人,目测是被乱刀刺中要害兼失血过多而死,正在追查凶手何人,公子对这个也有兴趣?”

  袁恕己不动声色地看一眼屋内,却见十八子直直地站在小丽花的尸首之前,却并不似仵作般仔细验尸,倒像是忌惮似的,不肯往那尸首靠近一步。

  袁恕己越发冷笑:“这孩子就是贵衙的仵作?”

  陆芳道:“本衙历来并无特设仵作职位,阿弦历来能干,所以暂时顶替此差。”

  唐之吏治虽大体沿袭隋朝,文武官员一应俱全,但是底下一些琐碎官吏,却是三五不全,比如验官之职,一是因为差使卑贱肮脏,二来无人精通,从隋朝开始便零散不成气候,到了唐,也仍欠缺,各地府衙里,若是个能干严谨的官吏,或许会自主配一个验官,其他的多数都是捕快顺便担当而已。

  袁恕己也明白此点,双眸眯起看了一眼兀自站立未动的十八子:“可是,让一个未曾弱冠的孩子来担当,未免有些儿戏。”

  陆芳虽不曾发作,他身后几个公差却因不知袁恕己来历,大为不忿,已经有人喝问道:“你说什么?”

  正在此刻,里头的十八子陡然转身,灯影中脸色惨白,一言不发地往外急行。

  袁恕己忽然发现十八子的脸颊上有道淤青,先前外头夜如浓墨,竟未曾留意,此时不经意一个照面,才看得分明起来。

  他挑了挑眉,又复仔细将少年从头到尾看了一眼,见他双手握拳垂在腰间,手背上赫然竟也有一处未曾愈合的伤。

  这少年看来十分机灵,如何竟似遍体鳞伤?

  才认识不多时,竟觉着这少年遍身谜雾,叫人浮想联翩,猜测不透。

  袁恕己正皱眉,忽听陆芳道:“怎么样?”

  十八子目光闪烁:“有……一个姓王的客人。”

  陆芳眼睛一亮:“姓王的客人可是凶手?”

  十八子默默道:“将这人拿住审一审就知道了。”

  袁恕己冷眼旁观,见十八子神情恍惚,陆芳却如获至宝,他大为意外之余,更加不快,觉着此地的官吏实在是荒唐的可以。

  此刻楼下楼上有许多人聚拢过来,袁恕己见十八子又要走开,举手将他拦下,挑眉喝道:“什么姓王的客人?你入内验尸,却连尸首都不曾碰过,就凭空冒个姓王的客人?天下姓王的多了去,大海捞针,又往哪里去寻?”

  就在这时,有人咬牙切齿道:“不,一定就是王甯安!是他杀了小丽花,再也没有错儿!”

  袁恕己绝对是个动手比动嘴更快的人。

  与其说是询问,倒不如说是自问自答,转眼间已经达成所愿。

  他终于看清了阿弦的本来面貌。

  袁恕己怔忪:“原来果然没坏,这不是好……”

  “好端端”三个字还未说完,袁恕己忽然噤声。

  因为猝不及防,在眼罩被摘下的瞬间,阿弦本能地闭了闭双眼。

  此时细看,才发现她的睫毛极长,在袁恕己看来,也许正是因为年纪小的缘故,所以在他面前的这张脸,并无丝毫的男子气,反而格外的清秀漂亮。

  奇怪的是,在此之前,在袁恕己的心目中,十八子都是个有些模糊而神秘的形象,不管是容貌,还是人物。

  打个不怎么恰当的比方,阿弦原本遮着右眼,就好像是一朵花被遮住了半面,无法看其全貌,更抓耳挠腮地猜测那被遮住的花瓣是否缺损,究竟坏到什么地步。

  故而对于露在外面的部分,留意的自然便少了,只有个朦胧的印象。

  何况原本阿弦也是刻意在众人面前隐藏自己。

  所以此刻,当眼罩终于被取下,整个世界神清气爽,一览无余。

  尤其是在阿弦重新睁眼抬眸的时候,袁恕己才发现原来她的睫毛如此之长,如两面轻盈小扇,甚至有些太女儿气了,底下的双眸清幽明盈,让他瞬间几乎无法移开目光。

  ……这真是个极美秀灵透的孩子。

  心底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异样之感在飘飘荡荡,袁恕己察觉,正欲说一句玩笑话排解,却戛然止住。

  阿弦的右眼慢慢地透出一抹奇异的红。

  袁恕己起初以为是错觉,他凝眸凑近了些,果然看的更清楚了。

  那一股宛若鲜血似的红在她的右眼里极快汇聚,整只眼睛几乎看不清瞳孔的颜色,只有那耀眼的血宝石似的红,妖艳欲滴,过分的赤红近似于墨黑,里头泛着极明显的怒厉之色。

  然而她的左眼却仍是好端端地,甚至越发黑白分明,清澈干净,两下对比,越见妖异。

  于是袁恕己那句话还未说完,便讷然停止,只顾直直地盯着她看。

  可袁恕己很快又发现了异常,——阿弦虽然就在他的身前,但却并非在看他,而是看向他身后某个地方,神情恐惧而惊骇。

  袁恕己只当有人靠近,忙回头看了一眼,身后却空空如也,并无人踪。

  而就在他回头的瞬间,觉着身边风动,他忙瞥一眼,却见是阿弦转身,竟是个要仓皇逃走的模样。

  “原来又是骗人的?”袁恕己只当她是“调虎离山”,即刻攥住她的手腕。

  手掌一握,才发现她的腕子竟这样纤细,几乎让人担心略用点力就会捏碎。

  就在袁恕己觉着自己该将力道放轻些,却觉着手底下的人狠狠一颤。

  袁恕己还来不及反应,阿弦抬臂回身,出手如电。

  袁恕己做梦也想不到,自打认识以来,一直看似人畜无害——虽并非书生却也的确手无缚鸡之力的十八子,竟然会动手打人。

  而且打的还是他堂堂刺史大人。

  最要命的是,他这位堂堂的刺史大人,不敢说身经百战,好歹也是曾经沙场的袁将军,居然真的被打了个“正着”。

  看不出那小小地拳头竟有这样的力道,鼻子被击中,酸痛难当,眼前也随着一片模糊,已经不由自主地涌出泪花。

  但这显然还不是最糟糕的……

  “啊……”惨叫出声,袁大人以一种极为不雅的姿势捂住了脐下三寸那地儿,原本英俊的脸因过分的痛苦而有些扭曲,他嘶嘶呼痛,浑身发抖:“你!”

  有那么短暂的刹那,脑中一片空白,袁大人觉着自己可能从此绝后了。

  他咬牙切齿,竭力定神,勉强看清阿弦正飞快地往巷子里跑去。

  那种姿势,就如同身后有虎狼追着的鹿兔,正搏命狂奔。

  袁恕己才要喝住她,奇怪的一幕发生了。

  正前方明明没有人,跑得正急的阿弦却神奇地往旁侧一闪,仿佛在躲开什么。

  袁恕己睁大双眼,暂时将那股男人难以容忍之痛抛在脑后。

  正在呆看之时,疾奔中的阿弦毫无预兆地停在原地,只见她僵直地站了片刻,身子微微摇晃。

  最后,就在袁恕己眼前,她“噗通”一声,往前扑倒。

  袁恕己本以为她是跑的太急不留神绊倒了,这对他来说本是极为解恨而好笑的,但是眼睁睁看着这一幕,却又着实笑不出来。

  地上的“阿弦”却又动了,手脚轻晃,这感觉就像是一条越冬的虫儿,正从僵硬的状态中慢慢苏醒,然后她爬起来,头也不回地仍旧走了。

  以袁恕己的脾气,他居然从头到尾只是看着,而忘了出声唤住她或者如何。

  “这人……”他张了张口,狐疑不解:“这人怎么……”

  正在他搜肠刮肚想找一句合适的话来形容的时候,耳畔传来一声稚嫩的笑。

  袁恕己回首,意外地看见在身侧巷口,立着一个看似七八岁的小乞儿,身上破破烂烂地,一手抓着块乌黑的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,仿佛正在吃。

  袁恕己本不欲理会,小乞儿却又笑说:“谁让你招惹十八哥呢,活该。”

  这一下儿袁恕己却不乐意了:“臭小鬼,你说什么?”

  小乞儿乌溜溜地眼睛上下逡巡,最后落在他的双腿之间。

  袁恕己对上他的眼神,这才回过神来,原来此刻他仍是一手扶着墙,一手捂着下面“受伤”的地方,怪不得这小乞丐的目光里充满了幸灾乐祸。

  袁恕己咬牙,不知哪里来了一股力气,他蓦地站直身子,可随着动作,那一处仍是令人心碎地疼颤了颤。

  心里一阵寒意掠过:“该不会是真被打坏了吧。”

  正在胡思乱想,肩头忽然一疼,原来是一颗小石子甩落过来,凶手却正是那小乞儿。

  只听他说:“你再敢欺负十八哥!”

  此刻,袁大人心里升起一股“虎落平阳被犬欺,龙游浅滩遭虾戏”的悲愤之感,正无处发泄,偏偏那小乞儿“咚咚咚”地跑了过来,看似是要越过他身边儿去追阿弦。

  袁恕己当机立断,一把将他揪住:“正愁捉不到你,你自己送上来了?臭小鬼,你跟小弦子什么关系?”

  这小乞儿正是住在药师菩萨寺里的安善,因偶然路过,正发现阿弦跑开,而袁恕己一副吃瘪的模样,他便猜到必然是这位“大人”欺负阿弦,反被阿弦教训,他最是崇敬阿弦,自然要跟着为她出口气。

  如今被袁恕己抓紧,安善才害怕起来:“放开我,你这大恶人!”

  袁恕己见他挣个不停,忽然灵机一动道:“你是不是住在菩萨庙里?”

  安善立刻停下,抬头问:“你怎么知道?”

  袁恕己道:“小丽花的弟弟小典,先前就在菩萨庙里住过,你可认得他?”

  安善的双眼瞪得溜圆,叫道:“你认得小典?他在哪里?”

  袁恕己在他毛茸茸的头上轻轻拍了一把,道:“我是大恶人,当然什么都知道了。”

  安善是小孩儿,哪里知道他是玩笑,眼神里又透出警惕,袁恕己才说:“他现在府衙里,你要不要去见他?”

  安善惦记着小伙伴,闻言警惕心立刻消散无踪,点头如捣蒜:“好好好!”

  袁恕己嗤地一笑,暗中仔细体会,觉着下面的疼也散了大半,这才松了口气,便同安善往府衙而去,一边问:“我带你去见小典,你总该告诉我你跟小弦子是什么关系了吧?”

  安善道:“你说的小弦子是十八哥?”

  袁恕己道:“自然了。”

  安善道:“你打听他做什么?”

  袁恕己看出这孩子的戒备之心,便道:“方才你看见的,是我跟他玩笑呢,我是府衙新来的刺史大人,是他的顶头上司,怎么会害他?你放心就是了。”

  安善才松了口气:“你真的是刺史大人?就是今天杀了那几个大恶人的袁大人?”

  袁恕己觉着身上金光闪烁,微微一哂:“当然了。”

  安善认真地打量了一会:“你没长胡子,看着不像个大人,像个……”

  袁恕己斜睨了他一眼:“像什么?”

  安善嗤嗤笑道:“像个小白脸!”

  话音未落,换来袁恕己一记温柔的顶锤。

  两人且说且行,期间碰见几个小乞儿,见安善跟袁恕己一块儿,不知何故,都疑惑地张望。

  安善一一打招呼,又指着前方的菩萨庙道:“我们就住在那里。十八哥经常会带好吃的去给我们吃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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