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07、诗月灯(番外一)_诱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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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07、诗月灯(番外一)

  香荷数朵开,襟袖清凉云,仲夏。蝉蟾和声闹个不停,吵得人心芜杂。

  且说自打回了苏州,陆瞻便在浅园挨着韩家这处劈出长长一溜地方,砌了两堵院墙,隔出这么个小园子给方家居住。

  麻雀虽小,五脏俱全,有一处水榭,一座九曲桥,花草林木该有的一应不缺,只是院落独有一个,是原先祝晚舟住的。

  大大一间堂屋,边上开了方文濡老母的卧房,东西各两间,西面住着骊珠,另一间收拾做了厨房,东厢则是的云禾方文濡的卧房,隔壁做了书房。

  一个院子里住着,嗓门稍大些,就能听见动静。此刻云禾贴在门上,听见堂屋里两妇人嘻嘻笑笑的。

  此间说话的正是方文濡老母,嗓门挂着点得意,高高扬起,“嗳,这城里啊,吃喝拉撒样样好!就是没个人说话。隔壁陆家就小夫妻两个,也没个长辈,我与他们也说不到一处。那边韩家嘛,倒是有两个年长的太太,可人家书香门第,我一个种地的,也说不上什么话。亏得你来瞧我,既来了,下晌就在家里头吃过饭再走!”

  另一个搭话的妇人是方文濡的姑妈,夫家姓王,额上几条皱纹,帕子里挥出一股子甜丝丝的糕点味儿,“还是嫂嫂有福气,生了文儿这么个好儿子,不跟我似的,生那么个孽障,往后麽就只能跟他爹一样,开个点心铺子,胡乱混一混!文哥呢?还没回来?”

  方母进了城里,也学着人体体面面地使绢子,袖里牵出一条来蘸蘸嘴,笑得喜气,“我那个儿子,除了衙门,哪里见他肯在家里多呆的?天不亮就往禄王府上去了,说是去看看禄王家的桩地,跟着他们家的管家,又出城去了,不晓得什么时候才得回来呢。”

  “那媳妇呢?”王姑妈压低声音问一句,旋即端起腰板来,“不是我说你嫂嫂,也是你太好性了些,竟容那么个货色进门。倘若哥哥还在,哪里会许她进门?我们方家,世代清白,凭白叫她玷污了门楣。”

  说到此节,方母一脸讪意,将下巴渐渐垂下去。那姑母绢子一挥,又将她挥得抬起眉来,“我说嫂嫂,上回我同你说起的那个侄女记得吧?就孩子他爹的亲侄女,大伯家的女儿。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,可也是读书的门户,家世也清白,嫂嫂什么时候见见?我领着她过来坐坐,你也相看相看。”

  方母障着半片腮,若有似无地点头,“看、看。”说着,朝骊珠挥一挥绢子,“去,叫云禾出来见见王姑妈,哪有长辈到了,她做晚辈的还在屋里坐着的?”

  骊珠转身翻了个白眼,捉裙往东厢去,炽热的太阳瞬间晒得人心火旺。东厢廊角下种着一棵浓荫匝地的银杏,半帘影扑在棂心门上,晃金摇银的,荡心悦目。

  那门一推开,不妨将门后窥听的云禾推得踉跄几步,骊珠忙伸手去拽,“要听就上堂屋去听好了,在这里能听见什么?”

  “哼,”云禾旋裙坐到榻上,气得直呼腮,“就这里听见两句我都要气死了,还要上前头去听?这个王姑妈,三五日到咱们家来,不是挑我的是非,就是撺掇着将她那个侄女嫁过来做正头夫人,我真是一万个烦死她了!”

  骊珠跟着叹了口气,“那也没法子,谁让人家是长辈呢?现叫你过去拜见呢,走吧。”

  闷恼一阵后,云禾穿着银红对襟,扎着琥珀百迭裙,对镜理鬓,花妆粉末,伴着莺雀渣渣,夏蝉唧唧,小仙娘落到厅上,上前蹲了个万福,自在下首拣了张椅子坐。

  见她打扮得芍药似的鲜亮,那王姑妈可是有了话说,“既嫁了人,就该本分些,打扮得这副模样,给谁瞧?嫂嫂你也是,家中小妾这一般的穿戴,岂不是招惹是非?也不说训诫训诫,就由得她?”

  方母将云禾瞅一眼,把一瓯衣梅子往王姑妈那边推一推,“吃点梅子下茶。”

  王姑妈恨铁不成钢,将她瞪一眼,“嫂嫂,你未必还不敢说她?我晓得,行院里头出来的,都是能说会道的嘴。你往前种桩地的,笨嘴拙舌,恐要叫她压了上风去。哼,没这个道理!凭她厉害,也是我们方家的妾,说卖就卖了。就是不卖,明日我侄女进了门,也要叫她领教领教规矩。”

  那方母讪讪地捧着茶盅吃一口,不开腔。

  倒是云禾听了气极,反笑起来,拈帕子的手拂拂裙面,声音不大不小,刚好能叫人听见,“什么‘你们方家’,既然有了外姓,就不是方家的人。”

  “你说什么?!”王姑妈怒起心头,将方案狠狠一拍,“好你个没规矩的东西,有能耐你给我大点声说!”

  云禾倒抚云鬓,将两个眼刻意转得雀儿似的活泼,“我哪里来的能耐呢?怎么比得有些人,隔三差五地到人家里头来打秋风,今日要替她儿子谋差事,明日要为她老爷讨个免税,恨不得将我们家地缝子里的灰抠出去和面吃。”

  一席话将那王姑妈恼得直顺心窝子,方母便添着舌头在一旁劝,“姑妈不要气哩,这个蹄子说话向来恼人,将我也一天要气死在这里,您倒不要把自己气出好歹来。”

  这般说着,朝云禾瞥一眼,“鬼人,还不烧饭去!”

  云禾哪里会烧饭呢?可不敢违命,下去使骊珠到花枝街买只烧鹅,自己在厨房里生火择菜,锅铲胡乱扒了一样火腿、一样芥菜,端过去,推说不饿,自回房间,趴在帐中迷迷糊糊睡过身去。

  疏斜的树荫在纱窗上渐渐转了方向,大热的天至傍晚才稍稍凉下来。方文濡裹着繁重的补子袍,一进门就嚷嚷热,摘了乌纱捧在手上。

  左边树荫底下是骊珠在洗衣裳,右边卧房门窗紧闭,独方母在廊庑底下做针线,见他进院来,便搁下针线篮子来接他的官帽,“我的儿,可吃过饭没有?”

  因见卧房里关着门,四下不见云禾,方文濡心里了然,这对磨人的婆媳大约是又吵了架,便笑一笑,“还不曾吃,才从西郊禄王家的一处桩子赶回来,娘吃过没有?”

  “骊珠,先别洗了,去厨房里将饭菜热上来爷们吃。”方母引着往堂屋去,倒了一盅搁凉的茶捧到方案上,“我是吃过了,你姑妈来家,就没等你。”

  “云禾吃了吗?”

  方母将官帽搁到靠墙一张案上,回首嗔他,“就晓得你那个不中用的媳妇,她还好意思吃呢?叫她烧顿饭,她到外头买个烧鹅来凑数,烧个火腿,还要放盐,你姑妈吃了险些没跳井里头去!还是我现又去烧了两样菜来。”

  热好的剩饭剩菜端上来,方文濡捧起饭碗,呼呼扒拉几口,囫囵着与方母笑,“那您还叫她做?她不会做饭麽,就会做几样点心。”

  “你这话可有点道理呀?哪家媳妇不烧饭?咱们家又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,像隔壁韩家陆家,家里头有厨子专管烧饭,那倒好了。可你那两个月俸加上村里头几亩地的租子,拢共一个月得三十来两银子,门上还有个看护园子的门房,一家五口麽要吃要喝,还有闲钱买多余的人伺候啊?”

  方文濡又扒拉两口饭,鼓着腮笑,“您老人家麽也是怪得很,平日嫌她一颗菜扒得剩个芯子浪费,从不叫她烧的,今日偏又想起来叫她烧。”

  说到此节,方母窃窃笑起来,将廊下的针线篮子放到饭桌上牵牵扯扯地理着,“我就是故意叫她烧给你姑妈吃的。你姑妈那个人麽我讨厌死了,从我嫁给你爹起,她就瞧不上我,说你爹是秀才,我家麽是挖地的,配不上你家!她没出嫁时在家就没少刁难我。嫁了人,你爹没了后,她倒少往村里回去了。如今你当了知府,咱们又在城里安了家,她见天的来,我不好得罪她……”

  “噢,您不好得罪她,就叫云禾得罪她?”方文濡剔起一眼。

  方母捧着衣裳打补丁,面上嘻嘻直乐,“你娶个夜叉在家里,孩子也生不了,总要有个别的用处麽。正好,对你姑妈说几句难听的,解我这些年的气!”

  “娘,”方文濡搁下饭碗挑起眉梢,“您真的不识字?我瞧您分明是看过不少兵法。”

  “去!”

  方文濡躲一躲,揩了嘴往厨房里去。这厢生了火,烧了一锅水预备着。堂屋里听见动静,忙慌跑过来,“烧火做什么?穿着官服就往厨房里头钻,可有这个道理?”

  “我烧个什么她吃。”方文濡将一应米面缸子揭一揭。

  闻言,方母恼得直跳脚,“我的天老爷,她一顿不吃饿不死!要你一个男子汉往厨房里头钻?你去喊她出来将你剩下那几口吃了就是,哪里还要为了她新燃灶?”

  “她不爱吃剩饭嘛。”

  方母险些一口气上不来,甩着袖口往他背上拍,“我做了什么孽、我做了什么孽?!养出你这么个天大的不孝子!你爹天上看见,也要为我抱屈,你滚出去!”

  “我出去,娘烧?”

  灶下柴火烧得旺旺的,照得方母的脸变幻莫测,片刻后将脚一跺,“滚出去、我烧!”

  方文濡也不敢真出去,守在边上打个副手,倒腾出两张香喷喷的饼、一样银鱼嫩豆芽、一样肉丝,端着房里去。

  斜阳立在榻上,屋里熏着玫瑰香,清而不浊,和而不猛。帐中美人听见声音端坐起来,体态轻盈银盘娇媚,只是眼睑下的朱砂痣被一斑柴火灰挡住,黑黑的一块,又俏皮又可爱。

  “听见你的声音了,你什么时候回来的?”

  莺啭娇声将方文濡的骨头险些发软了,他托着盘子搁到榻上,过来环着人亲一亲,“回来半个时辰了,娘给你做了饭,来吃一点。”

  云禾滴溜溜的眼儿一转,走到榻上,“她恨不得我饿死才好呢,有那么好心?”

  “这是什么话?”方文濡落在对榻,拣了菜卷个饼递给她,“娘心地不错的,虽不识字,却是难得的讲道理,只是同你一样,爱吃个嘴不饶人的亏。”

  这厢听了,双目圆睁,一个腮嚼鼓起来,“我也晓得你娘,就是嘴巴上爱同我过不去,我也都是让着她的,下晌她使唤我烧饭,我就没推,还不是乖乖地烧了来。只是你那个姑妈才讨厌呢,在堂屋里百般挑我的不是,还想将她那个侄女嫁给你!”

  那嫩腰似摆柳,亭亭立着,正巧方文濡今天瞧腻了庄稼汉,再瞧她,魂飞了九霄。眼巴巴等着她吃完饭吃完茶,立马去拽人手腕子,“你不理她就是了,姑妈就是那性子。走,床上躺着去。”

  看他那眼神云禾便了然了,将手使劲抽出来,“人家才吃完饭,躺着脾胃不好。”

  谁知他顺着小氅袖便往她滑溜溜的手臂上爬,“那就不躺着,就在这里,你趴在窗台上。”说话间已将云禾揿在窗台上,后头够着个脑袋来亲嘴儿,手卷进人家裙子里解裤带。

  云禾又笑又嗔,呜呜地抬手打他,“你烦不烦,外头跑一天了,不累还是怎的?”

  “见着你就不累了。”

  这里鸳鸯交颈,厮磨间挤出几缕笑音飘至院外。方母正提着把竹子扎的笤帚扫院子,侧耳一听,臊得脸通红,扫帚往廊栏杆上拍一拍,里头适才稍见好些。

  树荫如绮窗内的人影一样缭乱,窸窸窣窣地,把个太阳摇下去,又摇上来。

  今年奇得很,梅雨时节雨水却有些少,不到辰时,一个太阳已热烘烘地罩在人头上。云禾担不住热,穿得格外单薄些,隐隐绰绰露出手臂上雪白的肌肤。

  听见骊珠在院子里头行走,像是才做好早饭往堂屋端,她在妆台将支摘牗抬个缝,往外一瞅,“嗳,早饭好了,你快去吃,吃过了好到衙门去。”

  “我就不吃了,一会儿衙门里有集议,我在路上买个饼吃就好。”方文濡系好衣裳带子,橱柜里摸了件鹅黄的短褙搭在她肩上,往镜里窥看她刚匀好的淡妆,偏着脸亲一亲,“你去吃。”

  云禾嘴角一瞥,“那你身上可有银子呀?”

  “有的,你前几日不是才给了我一吊钱?”

  “真是的,”云禾往他怀里贴一贴,又委屈又好笑,“你一个知府大人,一掏荷包尽是些铜板,连个散碎银子都没有,说出去别人都要笑话呢。”

  方文濡无所谓地笑,拿了官帽抱在怀里,“要笑话就让他们笑话好了,我行得正坐得端,不干净的银子,多给我我也使不惯。好了,我出门去,姐姐送的那些燕窝冰片,你记得叫骊珠煎来吃,白放着做什么?”

  “还说呢,娘见了,又得唠叨两句,她常说那些东西就该放着,倘若家中有什么急用,好拿去换银子。”

  “娘呢,苦日子过惯了,你不要同她计较好吧?她唠叨她的,你吃你的嘛。”

  这厢将方文濡送到大门处,折返回途,才过了九曲桥,见方母扛着把锄头在那墙根底下鼓捣,走近一看,墙下原来种的几棵芭蕉不知什么时候叫她拔了去,竟开垦出两块地来。

  “娘,好好的园林景致,您挖了树翻两块地来做什么?”

  方母自顾捭锄头刨土,一行刨,一行撒着什么,“屋子麽不多,倒弄这些花花草草的,给谁瞧?空着这么一片地方,不如种点菜实在些,我在这里搭个胡瓜架子,再搭个豇豆架子,二三月就长出来了,池子里秋天发了藕,一应菜蔬都是现成,省得外头去买。”

  云禾眼皮轻翻,甩着绢子在腮边扇风,“买也不用几个钱,何苦折腾呢?”

  “你说得倒轻巧,”方母直起腰来,抡个拳头不住往后腰上捶,“家里头五口人,要吃要喝,也是将将就就地过。好在我麽平日里做些针线外头卖钱填补填补。你看你,会做什么?你姐姐也做了那两年的花魁,人家怎么就会裁衣裳做女工的?我看你是懒驴上不了磨。”

  险些将云禾火□□,势要同她吵一架才罢,可转念又想她苦了一辈子,一个寡妇多有不易,便忍下气来,“我小时候要学艺麽,哪里还学得了这些东西,再说我哪里一点不会?帕子总会绣两张的,回头我绣了,您一道拿出去卖好了。”

  “就你那个针脚,连本钱都卖不回来。”

  二人话不投机,云禾懒怠同她讲,正欲踅回院中,却听门房来报王姑妈来了。婆媳二人皆把脸拉得老长,不甘不愿地回堂屋里瀹茶摆果碟款待。

  依着昨日说的,那王姑妈果然将她家侄女领来相看,甫进门,先将侄女指一指,“这是舅母,快拜礼。”

  听见说这姑娘叫王鸳娘,十七的年纪,比云禾还小三岁。其父在本县做教谕,虽无品级,却有些声望,也是吃的黄粮。

  因此连女儿都有些不同俗流,颇有些小姐的派头,叫个小丫头搀扶着,也不怯场,声音似风铃动听,“舅母康安,侄女鸳娘拜见。”

  “哟,快起来快起来,”方母障袂轻笑,又朝云禾指一指,“那是表哥媳妇,该叫嫂嫂。”

  王姑妈听见不乐意,慢悠悠拂着裙,“是你表哥的女人,只是不是正头妻房,叫嫂嫂呢也叫得。”

  这般转到云禾跟前来,温婉龚谦地行了礼,“见过嫂嫂,在家就长听二婶婶说起嫂嫂,说嫂嫂有闭月羞花之貌,眼前一见,果然是玉骨冰肌,倾国倾城。”

  云禾剔着个眼也将她打量一番,但见她白净剔透,弯弯两道眉,圆圆一对眼,耳坠金镶白珍珠,穿着潞绸挑线镶边长掩襟,罩着藕色软缎裙,脚下踩着尖尖白缎鞋,形容螓首蛾眉,楚楚动人。

  作者有话要说:是的,没错,方大人的桃花比陆大人多得多,谁让人家长把势呢,哈哈哈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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