79、吹破残烟(一)_诱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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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9、吹破残烟(一)

  初十这日,倒是好大个晴天,万里朝霞,烟波满目。云禾晨起绾云鬟,描红粉,穿的是香叶红羽缎掩襟袄,盖着丁香淡紫交窬裙,抱着珐琅汤婆子,另叫骊珠扎了一个包袱,带着一件斗篷,一个豆蔻匣子。

  这厢出门,正巧在垂花门下撞见芷秋。芷秋因见她穿得如此齐整,像是往年出局一般,便拉着上下打量,“你是要到哪里去?”

  云禾因怕她劝说,随口扯了一个慌,“我回堂子里去瞧瞧妈和阮儿姐,眼看要过年了嘛,我因着文哥哥的事情倒有好些日子没去探望探望。姐你要到哪里去?”

  “我去瞧瞧雏鸾,那个傻丫头你是晓得的,说吃药也不好好吃,这才刚好了两日,又到风口里去耍,又病起来。我这里拿了些人参肉桂去给她补补身子,对了,下晌我叫人送些去你房你,你也要吃些,近日瞧着瘦了一圈。”

  “晓得了,好东西麽,我自然是要吃的。姐替我带个好给雏鸾,就说我明日去瞧她,叫她听话。”

  二人分别,芷秋自往角门上去,云禾到正门上去坐小轿。几步颠到巷子口,就是花枝街,只见街市烟火气正盛,因是年关,多了好些个卖小玩意的摊贩,又有许多卖吃食的,更见一些年轻妇人出门,吆喝嬉笑沸反盈天,阗满繁华的苏州长街。

  喧嚣的市井里站着沈从之,穿着烟灰的圆领袍,未戴冠,单用一直白玉簪束髻,神采奕奕地立在马车前。

  见云禾戴着长帷帽下轿,他便迎上前两步,递了个金鱼模样的拨浪鼓给她,“方才见货郎挑担子卖的,倒有些别致,你拿着玩儿吧。”

  云禾掩在帷纱内的眼分明是冷的,声音却透着热辣辣的活泼,“这个样子的还从没见过,真好看。”说着指头一转,两个水滴似的鼓槌打在金鱼肚上头,声音不似寻常拨浪鼓,倒似个铃铎,清脆动人,“谢谢沈大人。”

  见她如此和颜悦色,沈从之神魂也醉,忙将她请到后头车上去。一路游去,目断轻霭渐散,远是青翠十二峰,近是条条树摇风,古道绵绵,岸草泣露,提柳愁烟,却像那时送方文濡到宁波赴任的情景。

  凄然伤感的功夫,已至玄妙观。抬眼见云烟叠嶂,左右石阶连天,不见香客,山门前站着方丈与几个道徒。

  那方丈甩着个拂尘迎来,朝沈从之行礼,“小道前两日接到大人的帖,今日特闭了山门,收拾出一处干净地方,简亵招呼,请大人勿怪。”

  沈从之披着狼皮斗篷,与之调侃,“陆督公向来爱到你们这观里求仙丹,如今我也来求一颗,好得道。可你却在这里假客气,将仙丹之事闭口不提,怎么,是怕我抢你的丹炉不成?”

  “大人玩笑,岂敢岂敢。”

  说着引入山门内,越过华表,一路先往灵宫殿拜过王灵官,再往正殿拜三清,中间仙架坐的是玉清元始天尊,两侧分是上清灵宝天尊与太清道德天尊。由道徒拈香递来,沈从之分与云禾,摘除帷帽,二人跪地谨拜。

  云禾正阖眼心内告祷方文濡一番好处,沈从之无甚可求,侧目窥她玲玲侧颜,只见丹唇一点,心内又有了求,央告三清成全其一片浓情。

  这般拜完,二人绕到殿后门,要往上头玉皇殿去。不想跨门时云禾没留心,踢着门槛摔倒在地,“哎呀!痛痛痛……”

  骊珠忙去搀,“姑娘,您没事吧?试试走得走不得。”

  倒还勉强走得,只是有些吃力,动一下就抽一口气。沈从之看不过眼,将她腿弯一勾,抱着朝老道吩咐,“将你们观里治跌打的药拿来。”察觉云禾要挣,他将手臂收紧,“别动!”

  不想云禾在他怀里哭起来,泪花迎着阳光闪一闪,慌得他忙将人抱到一间收拾干净的厅室里头去。如此小心翼翼地将云禾摆在榻上,撩开她的裙要脱的她的鞋袜。云禾将脚一抽,警惕地瞪着他,“你要做什么?”

  沈从之一把将她的脚腕又拽回来,戏谑着挑挑眉,“我做什么?还不就是趁人之危嘛。别动!”

  说话间褪了她的鞋袜,只见一只嫩白的脚丫,脚指头圆似葡萄,指甲盖上染着凤仙花。他将这只软绵绵的脚握在手中,轻轻转一转,“疼不疼?”

  “疼死了!”云禾一拳捶在他肩上,“不行不行,好疼!你快放开!”

  “忍一忍!”沈从之死活不放,慢悠悠转着脚腕子,却看老道门里打帘子进来,他忙扯了她的裙将脚盖住,“这药有准儿没有?别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拿来给我们使啊。”

  那老道躬身托上来一贴膏药,“大人放心,徒儿们胡打海摔的,伤了也使这药,没多会就能好的。请给奶奶贴上按一按。”

  闻言,云禾挂着眼泪嗔他一眼,“我是你哪门子的奶奶?别乱喊啊,仔细三清拔你的舌头!”

  “哟,”那老道将二人复睃一眼,落定在沈从之身上,口里投着一丝晦涩的俳谐,“是老道叫错了?年纪大囖,眼神不济,瞧姑娘跟我们爷们好般配的模样,跪在三清尊前,就似一对小夫妻一般,就给认错了,姑娘勿怪,大人勿怪。”

  沈从之听得目染喜色,朝宗儿抬了下巴,“将供奉抬来给方丈。我说方丈,这都晌午了,也将你们的斋饭端上来啊。”

  门上挂着厚厚的靛青绵帘,几个护卫与道徒只在门外伺候,屋子里一尘不染,几鼎小铜炉里熏着沉香,角落里墩着三个炭盆架,半点儿也不冷。

  可下头走来,云禾的脚冻的冰凉,沈从之贴了药膏,由骊珠手上拿了汤婆子搁在她脚下,隔个一时片刻就问:“还疼不疼?”

  两个人各怀用意地皆收了从前的枪棒,彼此间和气不少。云禾熏了半晌的药,觉得脚踝上暖暖的,疼痛消减下去,自个儿转了转脚腕子,“这药还真是管用,真就好多了。只是斋饭什么时候到?我要饿晕了。”

  话音才落,就见人端饭上来,都是些时令鲜蔬,再用豆腐皮儿做了一道形似肉的菜馔。

  为将就云禾,饭菜就摆在炕几上,沈从之端着碗,暗中窥她一眼,渐渐微笑,“咱们这还是头一遭一道吃饭吧?”

  对岸是舞风弄月的高手,唇角一撇,形似满不在乎,意却为撒娇,“你当谁想跟你一道吃饭?我还想回家吃去呢,我可吃不惯斋饭!”

  “那你单着脚跳下山去。”沈从之抬着眼笑睨她,见她果真放下一只脚去,他又忙拽她,“你瞧你这人,一句玩笑话也听不得,你要真跳回去,你姐夫岂不要怪罪我?”

  云禾翻个眼皮儿不理他,沉默着随意吃了两口饭后,听见半山萦绊着唱经声,拖拖拽拽地一群男人嗓子伴着锣铃之声。须臾见老道领着两个道徒进来唱了两段,说是祝祷长寿安康。云禾始听长寿而字,一时伤感起来。

  沈从之在旁见了,将道士撵出去,叫了茶果,“还是那句话儿,人死不能复生,你还活着,总要往前头看。今儿我就是特意带你出来散散闷儿的,你就不要想那些不高兴的事情。”

  “你说不想就能不想?”云禾带着泪花嗔他一眼,目中烁烁的水光如花瓣上的露珠,装点这间朴素雅致的厅堂,“谁跟你似的没良心。”

  眼前的景令他心旷神怡,备不住就将那些憋了许久的话倾出,“云禾,你总要想想以后,难不成往后就跟着你姐姐过日子?讲明白些,从前你在他们家住着是等着发嫁,可总不能在他家住一辈子不是?你们虽说亲姊妹一般,可就是亲姊妹,也没有一辈子在一处的道理,总是要各有各家的。”

  云禾望着他额上的月牙疤,恨不得再举去个什么往他脑袋上砸,但面上却是盈盈眼泪,楚楚可怜,“你说得轻巧,我无父无母,还能往哪里去?我何尝不知道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,我们女人哪里比你们男人家潇洒,还能四海为家。赎身出来,无依无靠的,只能暂住在姐夫家里,总不能再回堂子里去吧?”

  “既然无依无靠,那就找个依靠。”沈从之殷勤地为她斟茶,滚滚的水烟里若隐若现他饱含期待的眼。

  云禾游目望去,透过他,望见凄清的山景,“你这人说话张口就来,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?我是什么身份?哪户好人家能要我这样出身的人?”

  “我啊!”他两个眼亮闪闪地,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,“我是讲真的,你不如跟我回家去,我保证,方文濡能给你的我都我给你。”

  外头打完醮,一时安静下来,便能听见嗈嗈山风在空谷回响。云禾的心也是空的,乜他一眼,“文哥哥可以一辈子就我一个女人,你能吗?沈大人,你家中有夫人不必说,听说还有好几房侧室在京里,你想带我家去,她们能答应吗?”

  “我纳妾,要她们答应做什么?”

  “你瞧,这个你们男人就不懂了。你接了我家去,又不能时时刻刻守着我,她们要是趁你不在整治我,我可怎么办呢?听说你那些侧室不是良人家女儿就是官家的庶女,更别提你那位身份尊贵的奶奶。我跟她们比,真是替她们提鞋也不配,别说她们瞧不上我,就是我自己也臊都要臊死了。”

  闻听此节,沈从之歪在榻上笑睇她半晌。云禾不得其要,抬着手背往腮上拂一拂,“你这么瞧着我做什么?我脸色沾东西了?”

  他的笑容益发大,将头摇一摇,“你这么泼辣的性子,又打小周旋各类男人,别说她们,就是在官场上你也能左右斡旋。你说这么多,无非就是想拒绝我,不过我还倒是挺高兴的,起码你还能寻个由头来推拒,不似从前。从前我要说这话,你不定怎么排场我呢。”

  空气中蕴含着几缕情丝,像香炉里袅袅升起的烟。云禾迤逗一眼,将他心上的红线死死攥在自己掌中,“我从前这样凶?可是不怪我,你从前说话也实在招人烦!”

  “嗨,我未必是最招人烦的一户客人?”

  “那倒也不是……”

  “那不就得了,那你怎的对别人笑脸相迎,却单单对我横不是竖不是的?”话才问出口,他自己觉出一点暧昧的缘由来,自品自咂,“难不成,你原来就不当我是客人?”

  云禾心内詈语连飞,可说出口的却是:“这是你自己臆想,我可就拿你当客人。”

  沈从之当她口是心非,一颗心像落在蜜罐里,每个角落,每条经络,都被浸没成甜丝丝的糖霜。

  朝阳山去夕阳还,流金昼转间,去了两日。雏鸾的病复好,芷秋得空在家,听见夏花说起沈从之来拜访云禾的事情,更听见云禾随其出游,心下生疑,走到云禾房里去过问缘由。

  院里树荫落在墙上,爬进两扇槛窗,外间无人,幽幽一股孤寂浮荡在阳光里。

  芷秋捉裙到里间去,见云禾还在床上睡着,她便拍着被子将其唤醒,“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睡,镇日睡不够似的,你起来,我有话问你。”

  绣帐高挂起,云禾适才撑身坐起来,长长的发散在背后,将外头天色望一眼,只见两杆红日上枝梢,她微微讪笑,“一时睡忘了时辰,姐怎么过来了?”

  “你是不是晚上没睡?”芷秋见她眼下有些浮青,心起怜悯,“这些日子雏鸾病了,我也没功夫来管你,你自己却该照看好自己。”

  “我好着呀,姐怎的无端端说这样的话?”

  “这叫好着?”芷秋叹一口气,两个绿玛瑙坠珥随肩一沉,拿出个破釜沉舟的架势,“我只问你,沈大人到家来见你,你怎么还见了他?还听见你同他到玄妙观去打醮,你往日不是最恨他的?怎么忽然转了性子?”

  云禾早料到一个屋檐底下,纸是包不住火的,可不想牵连到她,仍然扯谎,“原来是问这个话啊,这有什么的?姐,文哥哥没了,按你们大家说的,我的日子总要往下过。我瞧沈大人待我倒是真心,我与他来往来往,看看他靠不靠得住,若是靠得住,我便跟了他去,也算是一条好的出路。”

  “你可是在讲胡话啊?他往日什么德行你不知道?况且他家里那位蒋长薇是简单人物?你真跟了他去,还不知叫人怎么排挤呢。我看你是在破罐子破摔,方大人不在了,你就索性不管自己了。”

  “我怎么就不管自己了?我这才是为自己打算呢。姐,你也想想,沈大人可是大家子弟,父亲是内阁首辅,他也是朝廷命官,眼下代着布阵使的职,那可是从二品,保不准以后就直接让他走马上任了,这样好的人家,我哪里找去?”

  芷秋不料她有这些话说,眉心微蹙,酽酽望进她眼里,“你从前跟着方大人可不是这样看根基挑家世的。也罢,方大人到底是不同别的人,可你自己要想清楚,你若是担心往后没个安稳日子过,姐先把话搁在这里,你就是终身不嫁人,我养你一辈子你姐夫也不会有什么话讲。”

  云禾笑一笑,俄延一晌,倚在她肩上,“姐,我知道你对我好,咱们姊妹长这样大,我打小就好吃好穿的,你有好东西总是给我留一些。可是姐,咱们长大了,就是血亲的姊妹也有散的一天,你总想着照管我们,可各人有各人的路,你哪里能拖着我们一辈子?是好是歹,也得让我们自己去。”

  一席话讲完,她离了芷秋的怀抱,脸上淡然笑着,带着一如以往的风情,也带着一丝沉沉的落寞。似乎在几个残灯空照的夜里,红颜弹指老。

  同样弹指而去的,还有万丈阳光,须臾间,又至斜阳。芷秋还没来得及去琢磨云禾忽然改了主意的内里,就有另一场变故兜头罩来。

  这厢丫鬟摆了饭食,案上温着一壶葡萄酒,二碟三簋预备齐全,等着陆瞻卧房里换衣裳出来。两个叠肩而坐,陆瞻天不亮出门,傍晚归家,周身疲倦却在她的目光中一扫而空。

  芷秋见其笑颜,自己也笑,“雏鸾的病好了,我早上去瞧她,见她吃了好些饭,脸色也好了许多,只是总问我韩相公几时回来,我却不知道怎样答她才好。”

  “缇骑已经带着尤大夫赶过去了,想必这两日就要到的,若他能挺过疫病去,皇上的旨意大约也就下来了,拿了那些抄家的银子填补他外头的亏空,事情就过去了。”

  “就怕那个病……”

  她脸上蒙着曾阴翳,片刻又转了晴,“嗨,我总说这些不高兴的事情,不说了,咱们吃饭。”笑着为他添菜,两个眼闪烁着星曜的光,“夫君整日早出晚归的,真是辛苦,我替夫君布菜,夫君只管享用。”

  “如此殷勤?你吃你的,可要吃酒?”

  见他一片腮鼓嚼起来,比往日多了一分可爱,芷秋心一动,仰脸在他鼓起来的腮上咬一口,“你吃饭,我吃你,好不好啊?”

  陆瞻睐目过来,眼中迸出□□,渐有燎原之势。不想刚搁下碗,见黎阿则门外走来,灰扑扑的脸色,几番踯躅后,到底跨到案前来,“干爹,陆梓没了,老太太也快,快不行了。”

  芷秋心下大惊,扭头瞧陆瞻。仿佛有一场雷殛落在他眼里,杀死里面刚刚点燃的炽烈光芒,他久久不语,片刻后缓缓嚼咽起口里的饭食,味同嚼蜡,“知道了,怎么死的?”

  “听见送饭的说,好像是老太太下晌清醒过来,解了腰带将陆梓勒死的。勒死了他,老太太想撞墙,撞了几下叫送饭的火者瞧见了,给拦了下来,儿子听见,立马就赶来请干爹示下,干爹可要去瞧瞧?”

  他却沉默不答,垂下眼,执起牙箸扒了一口饭。芷秋分明看见他浓密的睫毛颤得像狂风中枝叶,令她慌乱的心神顷刻变得安稳,她要做他的良臣,自己得先镇定,“去瞧瞧她吧。”

  他依旧沉默,芷秋将手搭在他的手背,触及一片冰凉,原来寂静不知不觉地杀死了一抹春色。她了解他的脆弱,因此紧握他的手,“陆瞻,如果你走到那里还不想见她,就再走回来,我在这里等你。”

  久久之后,他站起来跟随黎阿则出去,芷秋目送他笔直的背影,有一束斜阳照在他幽蓝的衣袂,像一片落叶飘零入深海,结局平静而衰败。

  而陆瞻,在短暂的茫然之后,反而如卸下了长久负累似的轻松。可当他抵达这间昏暗的堀室,轻松里又生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,几如有一只手,攥住了他的心。

  他坐在榻前的杌凳上,盯着章氏额头上汩汩涌出的血,无话可讲。

  章氏也盯着他,却仿佛有一腔的话,只是说起来有些费力,便总结为一句,“你大哥说得没错,阉人没一个好东西!”

  字字句句皆是由牙根里狠磨出来的,陆瞻紧盯着她狰狞的脸,依稀记得她年轻时精美的容颜,一颦一笑都闪耀着珠光。

  可眼下这张脸闪耀的是血光,红彤彤黏糊糊地淌在她嘴角,“原本你才是应该去死的那个,可我们斗不过你,只好下辈子找你算账。但你别高兴,诸天神佛看着你呢,他们会收拾你、会将你这个杀兄弑母的狗东西五马分尸!”

  临到永别,陆瞻本来还想问问她那些“如果当初”,或者“为什么”,可他只是笑一笑,垂着肩膀,“我没想杀你们,大哥是被你杀的,而你是自寻短见。”

  说着叹一口气,满是惋惜,“母亲,我真的是想让你们长长久久活着的,我活多久,你们就活多久。”

  须臾恨意像一把刺刀,杀得他一颗心痛到癫狂,“你们怎么不好好活着呢?你们应该长命百岁地活着啊!像我一样,每天尝受酷刑,每夜饱尝背叛和绝望,你们应该尝尽我吃的苦!”

  “呸!”章氏恨目猩红,使尽毕生力气爬起来啐在他脸上。顷刻笑起来,扯得额上的创口翻涌出更多的血,“没心肝的东西,我才不如你的意,我同你大哥你今朝解脱,但你会永永远远在痛苦的轮回中不得超生!”

  旋即笑声越来越放诞,大约临了又犯起病来,“哦,我想起来了,你被净过身,你死无全尸,自然是不得超生,哈哈哈哈哈……”

  陆瞻盯着她面目全非的笑颜看了许久,舌尖来来回回地悬着一个疑问,反复吞下去又吐出来,在她逐渐低垂下去的笑声里,直到她笑断了气,他也没能问出口。

  当他冷静地走到地面上去,夜便兜头罩下来,没有尽头的黑暗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,他费力地深吸一口稀薄的空气,嗓音与夜幕一样低垂,“将老太太和陆梓的尸首装裹好送回京,埋在祖坟里。”

  黎阿则往他脚下探去一个绢丝灯,“儿子明白了。”

  就着这半尺昏黄的光圈,陆瞻走到屋里,就觉得是从地狱走到了仙宫,他的神女坐在床沿捧着绣绷,两侧的高烛为她渡上柔和的金光,像黑暗的一轮微弱的太阳。

  这一刻,温暖使他鼻酸,那些沉痛的风霜雨雪在他眼里汇成眼泪。芷秋一抬眼就看见他苍凉的身姿,以及他面上一道银晃晃的泪痕。

  她走过去牵他的手,刻意叫他,“夫君,你好不好?”

  陆瞻本能地想点头,可好像没有力气,一坐到床上,周身都像卸尽全副精神,“不好。”惨淡地一笑后,他环住了她的腰,将她搂在怀里,仿佛揽住了他唯一切实拥有的东西,“我的母亲没了。”

  月华边,梅花向晚,萧萧的风吹着永夜。芷秋折颈在他肩头,辨别他声线里浅浅的哭腔,“你还有我啊,往后就是咱们夫妻两个相依为命。”

  他一笑,泪便震落下来,“我方才,想问问她,当初为什么要那么做,可我没敢问。芷秋,我真怕答案其实就是我知道的那个答案,我怕她并没有什么隐情,也没什么不得已,就只是为了大哥的前程,选择牺牲了我。”

  “我明白的。”芷秋将脑袋挪一挪,更紧地贴去他的颈窝,“小时候跟着拐子长到七八岁,我一直不敢问他我家在哪里,我也怕我不是被拐的,而是被爹娘卖给他的。后来在堂子里,我也有好多的‘为什么’想问,可没人晓得答案,我就学会不问了。”

  她将手塞在他手心,被他温热地握紧,“陆瞻,别问,也别想,咱们不回头,只望前走。你不是还有我吗,咱们就是一家人,不论你到哪里,我都跟着你去,你只看着我就好了啊。”

  作者有话要说:陆大人既强悍,又脆弱~

  感谢小可爱们的营养液和评论,爱你们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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