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30.梧桐木_废太子要如何逆风翻盘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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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30.梧桐木

  阆郡王府邸,沈连手伤未愈,这几日安生得很。

  关越山来访,可谓敷衍至极,话都没说两句,便告辞打道回府。

  统共就那么几句话。

  “你咋样?”

  “哦,还活着呢,挺好。”

  “那我走啦。”

  然后就真走了。

  等他走后,沈连的笑才渐渐淡下去,随后变为阴沉的怨色,一脚狠狠踹翻小几。

  “关越山,好啊!若非有我沈家,哪里轮得到他关氏起势?!”

  “狗眼看人低的东西,竟还敢来看我的笑话了!”

  “去死吧!混账!”

  足足发泄了半晌,沈连才安静下来,屋中已是满地狼藉,可即便是再怎么发疯,他也没碰着手上的伤口,都是用腿或是肘去砸。

  “收拾干净。”

  沈连沉着脸说,兀自走出门去,秾艳眉眼间尽是冰冷杀意。

  “小人得志吧。”沈连低声喃喃,“早晚,早晚将你们一个一个从他身边清理干净…!”

  ——

  北邺冬日冷得发干,景殊的身子足足养了近十日,才彻底脱离随时有性命之危的地步,只是仍旧孱弱,双手拆了纱布,狰狞血痂还没退,好在是能自己用饭了。

  他还住在姬玄晖的卧房。

  景殊根本不想回忆起被姬玄晖亲自喂饭的这几日。

  不堪回首,不堪回首。

  “在想什么?”荀青如端着药碗进门,正好瞧见景殊捧着茶盏出神。

  景殊摇了摇头,神色淡淡,叹道:“没跑多远,又回来了,下回想走怕是不易。”

  “…你能活着,我都谢天谢地了。”荀青如苦笑,将药碗递过去,“喏。”

  景殊幼时甚少服药,这几个月下来,恨不得将前二十年没喝的药都补回来了。他喝尽后,往软塌上靠了靠。

  又活下来了啊。

  想死都那么难。

  荀青如有些踌躇,问道:“元翊,那个北邺太子…”

  景殊伸手将眼睛挡住了。

  荀青如哑然片刻,接着问:“他不会是,真喜欢上你了吧?”

  景殊笑了笑,放下手,坐起身轻声说:“或许吧。”

  荀青如瞧他这幅无所谓的模样,蹙眉道:“那你是怎么想的?”

  “我不知道。”景殊如实道。

  荀青如有些惊异。

  景殊行事从来都深谋远虑,但也果决利落,像是要离开北邺,他早早便已决定,其余时间便是在谋划。

  然而对于北邺太子,他迟迟没下决断,甚至坦诚地说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办。

  “我曾经是南景的太子,甚至为南景与北邺兵戈相向,子宁,其实我晓得,父皇为何让太师做我的先生。”景殊笑得很淡,“父皇惜命,他不放心谢氏,也不放心王氏,他自然晓得我的身世,便用我来同时牵制谢良甫与王戈,多好的一步算计,谢氏将我视作眼中钉,王氏也与我渐生嫌隙,一个太子,替他这位陛下挡在风口浪尖。”

  “先生待我恩重如山,他想救南景,将我磨成了那把斩奸佞的刀,可我败了。”

  景殊似有刹那的不甘,又转瞬收起,对荀青如说:“现在连先生都没了,南景早晚有一日会覆灭,一朝天子一朝臣,而我,我在北邺,永远是个外人,是个登不得台面的男妾,你可知我为何宁死也要回南景去?”

  “我曾经作为南景太子而死,也不想以北邺太子的男妾之名而活。”

  “我只是我,为我自己而死。”

  至始至终,景殊其实都没低下头过。即便曾对姬玄晖说过,愿做他的男妾,也愿委身于他,但他骨子里,永远是矜傲的自己。

  自古莲自淤泥中而生,谁又可曾见莲甘心烂在泥中?

  荀青如沉默半晌,说:“或许,你也可以为你自己而活。”

  景殊目光渐渐地有些空茫,他在看这浩渺的人间,却看不见自己的活路。

  他身子还没回复,荀青如没久留,便起身离去。

  然而他前脚刚走,后脚门又被推开了。

  景殊睁眼,瞧见姬玄晖已经站到榻前来了。

  四目相对,谁都没说话。

  “倔什么?”姬玄晖说。

  景殊近日在他面前已不再摆什么君子姿态,只是连懒散躺在那时,都自带着矜贵气度。

  他说:“你都听见了。”

  面上一本正经,实则心里暗骂,这人还是个太子,竟也干这等听墙角之事!

  景殊顿了顿,又问:“什么时候来的?”

  姬玄晖一本正经地答:“从,‘他不会是,真喜欢上你了吧’那时来的。”

  连荀青如犹豫的停顿都模仿得一模一样。

  “……”景殊矜持道,“你也不必重复一遍。”

  姬玄晖便坐在短榻小几的另一边,坐姿端正,青松一般。

  “南京太子早已死在南景。”姬玄晖说,“你在孤府上住着,孤都不曾对你做什么,他们说你是男妾,你便是男妾了么?”

  景殊发现姬玄晖当真很会寻他的软处,每个字都能刚好说到最柔软那处,随即便是哑然无语。

  姬玄晖又说:“人人都道,良禽择木而栖,说不准便能飞上枝头成凤凰。”

  景殊觉着他是在明示什么。

  果不其然,下一句便是:“孤这梧桐树枝,你瞧不见么?”

  景殊:“……”

  虽然姬玄晖说得面无表情,且语气波澜不惊,可景殊就是从这两句话中,微妙地听出了控诉与委屈。

  这句话甚至可以替换为“郎君,妾身不美么?”,又或是“孤与梧桐木熟美?”

  简直异曲同工之妙。

  景殊蜷指掩住唇,偏开脸笑得双肩微颤。

  姬玄晖:“……”

  他有些莫名其妙。

  分明是在劝解,可被劝解的人忽然乐不可支,仿佛听见了天大的乐子一般。

  等景殊笑够了,才收敛些许,先前还郁郁的心情忽地好了许多,他坐直身子,算是给正襟危坐的太子殿下些许尊重。

  然后说:“倒是不曾听闻,梧桐木主动寻凤凰要人家落自己枝头的,为何非要是我?”

  姬玄晖忖量片刻,自然而然道:“只有你配得上孤。”

  景殊哽住了。

  这还真是姬玄晖能说出来的话。

  矜骄桀骜,睥睨霸气。

  其实他想的也很简单,若景殊入不了他的眼,那姬玄晖可能直接将人丢金笼子里,好吃好喝地养着,然后任他生死,与我何干?

  但偏偏景殊入了他的眼,姬玄晖觉得,不错,配得上孤了!才会主动迁就示好。

  景殊觉着姬玄晖未免有点太想当然。

  却还是不免因此而生出些许微妙的……欣然来。

  他从前总是做的不够好,为了能得一句肯定而拼命,结果将自己拼到了这个地步,说是碾如尘泥也不为过。

  可偏偏是在他灰头土脸最狼狈的时候,得到了曾经最想要的肯定。

  “除夕父皇会在宫中宴请群臣及其家眷。”姬玄晖忽然说,“你好好养着,到时与孤同去。”

  景殊一怔。

  姬玄晖已转身走了。

  除夕宫宴,本是嘉赏朝臣的群臣宴,太子带家眷去也是理所当然,可他一个男妾去凑什么热闹?

  左右日子还长着,景殊也没将这事放在心上。

  又过几日,景殊已能正常用饭,不必再喝那些汤汤水水的粥,下地走时也稳当了许多,只是双手的血痂仍未脱落,狰狞地盘踞在清瘦好看的手掌上。

  景殊提起数次,要回自己的偏院去养身子,姬玄晖装聋作哑,权当听不见。

  于是景殊仍旧住在太子卧房内。

  北邺冬日干冷,幸而地龙烧得暖热,郁湖和平双盯着汤婆子,这个还没凉,新的便送上来,景殊竟觉着北邺的冬天也舒坦得很。

  南景那边倒是没这么冷,冬日也甚少下雪,可实在是潮湿,风吹湿气铺面,混着潮气的凉意都能直接渗入骨头缝里去。

  姬玄睿推门而入,冷风也跟着灌入,郁湖匆忙去关上门,才转身替睿王殿下解毛氅。

  “哎,我哥还没回来呐?”姬玄睿冻得面颊通红,却神采飞扬。

  景殊闲来无事,正坐在短榻旁边看荀青如的一篇策论,被冷风吹得一个哆嗦,淡淡应了声:“年底户部拢账,他亲自查,你得去衙门找他。”

  户部官员说白了都是群过路财神,但毕竟攥着出入库的账本,北邺和南景只是暂时休战,要想打仗,就得有银子,姬玄晖做事严谨,非要自己去看一看。

  “那不用了,我在这儿等就行!”姬玄睿自己找个地方坐着去了。

  景殊若有所思地抬头,总觉得这小狗今日欢快得很,坐那玩茶杯都好像在晃尾巴。

  “发生什么事了么?”景殊问。

  “啊。”姬玄睿犹豫了下,才说:“就是那个沈连嘛,上回在他手里吃那么大亏,本王咽不下这口气,不过还没等本王做什么呢!本王听说,今日父皇把他玄甲军南营参将的官职给撸了!正三品参将,降成了五品都司,他求见父皇,父皇不见,就从宫门前的长阶上一步一跪一叩地爬,本王去瞧了,是真的!他爬到了文德殿前,我刚从宫里出来,啧啧,可惨了,满地的血。”

  他满脸的幸灾乐祸,甚至是发自内心的高兴。

  景殊:“……”

  蠢狗,到底还是蠢狗。

  “所以,”景殊淡声道,“北邺皇帝见他了吧。”

  姬玄睿一愣,点了点头。

  “他的目的达到了。”景殊说,“你高兴个什么?”

  姬玄睿:“啊……”

  好像,听不懂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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