94、前程如火(六)_诱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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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4、前程如火(六)

  按说海右此亭古,济南名士多1,泉城自古名人不少,女有李清照,男有辛弃疾,诸多历史学者官宦出于此地,山水锦绣之地,才子众多,佳人必也不少。

  一行人午时站在一家茶馆前,芷秋穿着烟灰的短罗褙,青梅粉嵌珍珠的抹胸,薄粉的绡裙。云禾则是桃红的对襟衫半遮着铜红的抹胸,下头扎了霁红的裙。远处看,二人似一珠淡浓并蒂的绣球花。

  抬眼见楼有三层,二三层上头皆是卷帘欢谈的公子王孙,描金匾题着“望月楼”三字,戴着帷帽朝里头稍稍一窥,堂阔宇深,崇闳富丽,各茶案上穿梭着怀抱琵琶的散乐男女,皆有龟奴领着往客官樽前献艺。

  可巧云禾带着一位相帮,正派上了大用场,芷秋招呼他上前来,撩开一片帷纱,兰指稍稍一点,“你进去,就说是龟奴,与掌柜商谈好价钱,租子要高于这个数……”

  说着,翻着两个手指比划比划,“那就不讲了,再换一家。这活计平日里你看也看会了,可晓得如何讲吧?进去记得讲官话,他们听不懂苏州话。”

  相帮点点头,钻进堂里去,芷秋云禾几人在外头等候,大约一盅茶的功夫,相帮出来,“姑娘,掌柜讲租子一吊钱,倒是不多,只是要先检验检验品貌伎艺,叫我领你们进去。”

  几女跟着往里,并不打厅上过,单踅入一条长廊,往后边院里见过掌柜。那掌柜拈着须,见二人摘下帷帽,立时瞠目结舌,“我的奶奶,像您二位这样的品貌,何必做个散乐?往堂子里去,多少银子挣不来?”

  芷秋正往桃良手上取出玉箫,佯作叹息,“老鸨子诱带良人,叫官府拿了,我们这些人一时没去处,才流落成散乐。”

  “方才听小哥口音,现又听姑娘说话,你们倒像是南班子?”

  眼瞅云禾要快人快语,芷秋忙插话,“是南班子,我们是宁波来的,到济南投奔旧时姊妹,一时还找不见,先做个散乐混着度日。”

  那掌柜霎时笑得眼角皱纹深叠,“好好好,我这里正缺南班子呢,客官们爱听你们家乡那些吴侬小调。”

  这厢试艺,芷秋玉箫一曲,云禾趁势起舞,又合弹了一曲琵琶,唱了支《集贤宾》,将掌柜哄得似天降了活宝贝一般,“你们要在这里唱几日?”

  云禾正要说“一日”,芷秋忙掐去,“唱十天半月,寻着了姊妹就往堂子里去。”

  “好好好,我二楼屏风前现正空着,我领你们上去,上头唱了,下来再有客叫,只管唱你们的,我横竖一日只收你们一吊钱的利。”

  不时上去二楼,两个人和准了调,唱了套《仙吕宫·双燕子》,座下见两女貌似仙娘,婀娜多娇,又是生面孔,无不欢喜。只等二人台前唱完了,座下王孙公子忙招呼到席上唱。

  虽说是茶馆,哪里又有只吃茶的道理?金樽前做对唱诗,吃过一杯接一杯,芷秋两年未曾过过这种日子,一时有些不习惯,酒吃多了,胃里翻腾,嗓子里打滚,只是硬撑着,由这一席旋到那一席,将一轮金乌旋至西沉。

  西边晴,东边雨,风来无端,将窦初硬生生刮出个冷颤。罗汉榻上铺着一片阳光,尘埃笃笃末末旋落在髤黑的榻背上,他却坐在凉荫内,木怔着眼,将左手的玉扳指缓缓转着,一圈又一圈。

  不知转了多少个回合,但见王钊门外探首。窦初回过神来,招招手,“有事儿?”

  那王钊等人原是沈从之向按察使司借调的差役,出发前受臬台吩咐,听命于窦初,因此凡事皆以窦初马首是瞻。

  这厢堆起一脸谄媚走到榻前行礼,“窦大人,那陆公公骨头硬得很,这些日子受了这么多罪,硬是不哼一声,也未见有挺不住的苗头。下头咱们怎么办呐,这日子再捱也总要到京里交差啊。”

  “我知道。”窦初瞥他一眼,缓缓将腰板挺直,暗里筹忖着陆瞻靠不住,沈从之更靠不住,唯一可靠的便是皇上,若能揣度圣意,大约能受重用。

  圣旨虽说依法查办陆瞻,可私下到底圣心如何,一直没个风声准信儿。窦初犹豫不定,到底陆瞻该不该杀,杀了若是有悖圣心,前程不保;不杀违了沈从之的意,恐怕也是仕途坎坷,况且已与陆瞻撕破了脸,杀不杀皆是两难……

  残风一动,卷叶飞花,孙子曰:投之亡地然后存,陷之死地然后生。他决定堵一把,于是一抹和善得过分的笑意在他面上散开,“还是接着按小沈大人的意思办吧,该怎么着怎么着,你们辛苦些,差事办好了,回头沈大人自然有赏。”

  “那咱们什么时候启程?”

  “缓两日休整休整,不急。”

  窦初走到窗下,垂眼熙攘街市,车水马龙,他也曾如这些贱如蝼蚁的人一样奔波半生,却处处投奔无门,说是靠着陆瞻才走到今日,可若不是当年皇上登基时清缴异党有功,陆瞻也未必看得见自己。

  靠人,终为人所用,不如杀出困局,自己走到皇上面前。他眼下能做的,便是等待这个时机。

  时机就飞腾在马蹄之下,前两日下过雨,官道还尚且泥泞。疾驰的马蹄溅出许多泥点子,沾污了马背上莺色的衣袍,像淡翠的江山里,遍布黄土。

  “方大人!”后头传来高声,惊飞林鸟,“方大人、先歇歇吧,天不亮跑到现在,就是人受得了,马也受不了啊!”

  前头一拉缰绳,马蹄高高扬起,原地踱了几个圈。待马彻底停了,方文濡下马栓绳,揩一把额上的汗,走到块山石上坐着,“邹兄,此地离济南还有多远啊?”

  后头三人皆穿着衙门的差袍,乃顺天府衙的差人。为首的姓邹,生得五大三粗,腰间取下个羊皮囊拔了塞递与方文濡,“大人先喝口水,可别叫什么‘邹兄’,小的哪里担得起?这里离济南府城大约就十几里,大人放心,天黑前准能跑到。”

  方文濡将水囊又递回去,捏着袖管子揩嘴,接而又揩满脑门的汗,“耽搁不得呀,多耽搁一会子,恐怕陆督公就有性命之忧。”

  那邹差抹了嘴笑起来,“听说大人与陆督公是连襟,眼下陆督公被拘,大人就不怕受牵连?还千里迢迢跑来接人。”

  “是有那么一门关系,不过麽也不是什么血气,小妾同他夫人是异脉姊妹。当初在宁波,亏得督公派人救我,才不至于叫我命葬深海,救命之恩,何以报得?况且陆督公眼下还没定罪,哪里就至于牵连到我?我要是躲着,哪里算得上君子所为?”

  “别瞧大人是个弱书生,倒是比好些个武官讲义气。大人放心,您这一去,凭他是谁押解的,也不敢造次。”

  方文濡仰面看头顶密林,叶罅上是斑驳的碧空,太阳西照,晒得人浑身发汗。

  他掣着袖扇起来,笑意渐淡,“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,诸位都是实在人,哪里耍得转那些小人?何况我来,既没有皇上的谕,也没有内阁的令,他们不见得会卖方某这个面子。”

  “看来大人有所不知啊?”那邹差挨到边上坐下,随地拣了片稍大的树叶扇风,“皇上虽没谕,可府尹大人调我们几个跟您来,那就是等同于皇上默认了的,不然谁能轻易调动我们顺天府衙的人?”

  “是吗?”方文濡仰面窥他,揣着明白装糊涂,“我当初去找你们府尹大人,是因为听见说大人同陆督公的父亲是旧交好友,我想着既是世交,必定肯帮这个忙才敢去的。”

  “交情是交情嘛,单有个交情哪里管用?大人也不想想,当初圣旨是下给小沈大人的,皇上要是明着叫人去接,岂不是不信小沈大人?不信他,不就是不信沈阁老?皇上他老人家面上哪里能派人?可我们府尹大人出了名的两不粘,这种事情,他既怕得罪了沈阁老,又怕对不起去世的陆老大人,躲还来不及呢,是断不会轻易见您的,他若见了您,保不准就是皇上的意思。”

  方文濡微微后仰,笑目将他上下复睃,“邹兄对朝局知道得还多嘛,可你对我说了,就不怕惹祸上身?”

  “我们当差的,就是要揣摩上官的心思,跟了我们府尹大人这么些年,还不了解他?跟您方大人跑了这么些天,您什么品行,兄弟们信得过,说了就说了!”

  方文濡拱手作了个揖,“多谢邹兄慷慨解惑。”

  稍作休整,几人继而跨马急行,果然于夕照十分抵达府城,方文濡一刻不敢耽误,直奔驿馆而去。

  赶路的官役多大都是日落而歇,比及驿馆忙得沸反盈天,招呼着来往办差的各地官差,一时喧声四嚷。

  这厢使驿役端饭到窦初房内,窦初一人独用,吃罢使人收了桌,刚落到榻上吃茶。就听见驿役来门上报:“窦大人,有京里来的人要拜见大人,大人是见还是不见?”

  窦初心内打了一阵鼓,又视死如归地沉寂下来,将个紫砂壶递出去,“有没有说叫什么?”

  “册上登的姓名是‘方文濡’,宁波市舶司副提举,却是打京里下来的。”

  窦初双眉拧成一个毫无章法的弧线,顷刻舒展开,将壶指一指,“请他进来,倒了茶,再重新瀹一壶上来。”

  末了走回房内,榻前踱了几圈,但见方文濡门外进来,一声莺色直裰被汗浸湿了大半,又沾着泥土,浮了一额汗,显得整个人邋遢不堪。

  窦初迎上去,摸了条帕子递与他后,方拱手行礼,“在苏州时便久闻状元公大名,却一直无缘得见,不想今日倒同大人在济南相见。”

  “大人折煞下官了,”方文濡也忙回礼,将脑袋上的汗匆匆擦过,“下官一直异地为官,因此难得相见,如今见大人,果然是龙门虎将,名不虚传。”

  二人张致客套一番,相请入座,天南地北戏说片刻,窦初总算精准地插入话题,“听闻大人被传召至京,眼下到济南,不知是有何钦命?”

  方文濡吃一口茶,含笑摆摆手,“我小小副提举,在京城那么个满是权贵的地界上,能受什么钦命?不瞒大人说,我虽是被传召进京,可自打进了京,连皇上的面都没见过,不过是写了几份文书将宁波海寇之事呈报了上去。我今日来,也不是什么公干,就是听见大人羁押着陆督公,我因与他有亲,便赶来瞧瞧,横竖京城里闲着也是闲着。”

  “大人过谦了。”窦初笑笑,举起茶盅暗里窥他几眼,又搁下茶来,“大人要见陆督公,我领大人去,就在那边房内,被两个差役看管着。”

  方文濡拔座作揖,“那就先谢过窦大人了。”

  踅出楼廊,走到那边房内,王钊二人正在梳背椅上吃茶,见了二人腾然跃起行礼。陆瞻则被锁在榻上,双目稍阖,衣裳上满是凝固的斑驳血渍。

  方文濡眉心暗结,暗瞥窦初一眼,先上去拜礼,“卑职见过督公。”

  陆瞻睁开眼,将方文濡打量一番,渐笑,“方大人,我现在就是个阶下囚,不必如此称呼,更不必如此多礼。”说着,余光扫过窦初一眼,“是皇上派你来的?”

  “不是,是弟听闻姐夫被拘,特意赶来探望。”

  “多谢你费心,请坐。”陆瞻随意得像位主人。

  窦初却一反常态地朝王钊二人招招手,“跟我出去,留两位说话。”

  待人一走,方文濡面上的急色露出来,正欲上前,却见陆瞻袖中的手轻轻一摆,只得照旧远坐着。陆瞻朝门外轻瞥,回目过来说起家常,“云禾在济南,你知道吗?”

  天色倾倒,方文濡寻了蜡烛点上,又倒一盅茶放在炕几上,一落回座,面上惊喜难挡,“我倒没听说这个,只当她还在苏州,想着什么时候离了京,回苏州接她回家去。云禾在府上叨扰了好一段日子,实在叫姐姐姐夫费心,日后我必定恩谢!”

  “你夜里去外头寻了她们姊妹俩,看顾好她们。”

  “弟晓得了。”

  说了好一阵家事,瞧见门上一条影渐远,方文濡适才挪到对榻去,“是姐姐的小厮上京寻我的,说是兄一路上饱受酷刑,我听见后,找了那位姓黎的貂珰2,他荐我去寻顺天府尹调几个人来接应。皇上虽然没谕,可眼下兄被缉拿在案,顺天府尹痛痛快快地就派了人,大约就是皇上的默许。”

  陆瞻稍点下巴,似乎半点不意外,将炕几的银釭挪开些许,“皇上召你进京,你见到皇上了吗?”

  “那倒还没有,只叫弟写了宁波的情况,又被北镇抚司叫去询问了些关于苗全通寇的事情。”

  “好,那我现在告诉你皇上为什么调你进京。”陆瞻笑笑,眼中渐渐聚来一片壮阔波澜,“当初皇上对你殿试时的策论十分欣赏,加之我在苏州呈疏举荐你,皇上预备用你。你还记得在苏州时,你曾对我说起过的话吗?”

  方文濡颦额一瞬,抬眉起来,“是祖制之弊?”

  “是,皇上同我筹划多年的土地变法,需要你这样一位农户出身的官员来谋制条例。你出身贫苦,了解百姓饥寒,更了解农户之艰,又有一身肝胆,处事尚且圆滑周到,推行新制,你是身先士卒的不二人选。皇上召你进京却不见,是在等我的案子了结,以沈家为百官番外之警醒,好使新制能顺利推行。你不要急,安心在京中呆一段日子,会有你出头之日。”

  一番惊天之言,唬得方文濡脑袋上又浮起汗来,陆瞻窥见,轻挑眉梢,“怎么,你怕了?”

  “倒不是怕,”方文濡垂目一笑,捏着袖将汗蘸一蘸,“只是没想到,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穷官,能得皇上与督公如此看重,就怕,担不起大任,辜负了皇上与兄之恩德。”

  陆瞻漠漠睐眼,片刻后一声长吁,“何必妄自菲薄?你当初殿试上写下那篇策论,不就是等着有伯乐赏识吗?”

  些微讪笑后,方文濡问起沈家一事,陆瞻知无不言,缕述綦详中,蜡烛灺了小半。

  方文濡蹙额半晌,昏黄的光照着一脸的困顿,“那兄这一路岂不是九死一生?这位窦大人既然与沈家勾结,又为何迟迟拖延?”

  “他在等你来。”陆瞻闷声一笑,笑意一闪即逝,“你今日来了,他便不会杀我了。他信不过沈从之,也信不过我,只信圣意,你来,我知道是圣意,他也知道。能和皇上贴心,就比和任何人贴心要紧。”

  “可他将兄凌虐至此,如何开罪?”

  “要开罪还不简单?他可以说是受沈家压迫,却又顾及王法正义,迟迟未杀我。”

  “那动用私刑……”甫讲半句,方文濡自行截了话,将紧扣的眉心渐松开,垂下头自呢自喃,“律法有书,凡非理在禁凌虐殴伤罪囚者,以凡斗伤论,不过杖几十。”

  陆瞻凝目朝照不光的屋角望去,模糊的案椅成影,一切囫囵不清,“窦初是武官,熟读兵法,十分懂得‘投之亡地然后存,陷之死地然后生’的道理。只要合了皇上的心意,按律他不过稍受惩处,或可以反咬沈从之,得了圣心,往后前程比拜我或是拜沈家更为通达。”

  “真是个小人!”

  “小人有用,也是大材。不必愤而不平,你带来的人留在这里,你去外头找找云禾与芷秋,只怕她们会遇上沈从之派来的亲卫,找到她们,明日一早就启程回京。”

  “那弟先告辞了。”

  方文濡作揖而去,前脚走,后脚窦初便推门而入,拖了根杌凳坐在陆瞻面前,面上是若有还无的得意。

  一场缄默后,到底还是窦初先开口,“置之死地而后生,看来不单窦某懂兵法,督公也懂。”

  “惭愧,”陆瞻微微颔首,抬眼间,山雨欲来,“我当初举荐窦大人,就是看重了窦大人是位聪明人。”

  “窦某也惭愧,不过是侥幸揣度出圣意。今日后,督公不用再受罪,窦某也能向皇上交差,双赢之局。不过,他日督公倘若因今朝所受之罪,想找窦某的麻烦的话,恐怕也难了。”

  陆瞻亦笑,薄薄的眼皮似两片刀,“窦大人总说阉人如何如何,可你瞧,常人与阉人是一样的,大家也不过是逢迎圣意,御驾尊前讨些好处。窦大人回京后,入了皇上的眼,自然会有差事派给窦大人,陆某哪里还有机会找窦大人的麻烦?

  半昏半暗的屋子里,窦初笑着颔首,仿佛是对从前屈尊降贵的报复,笑意恣意而张狂。

  另一抹恣意张狂的笑颜则荡漾在云禾微醺的面上,人倚阑干,酒痕淹透,旖旎动人。芷秋闲坐一旁,翩然清姿,淡和月光,打着把芭蕉形纨扇,垂望楼下街市横灯,正是热闹时。

  酒意醒得差不多,案上那姓朱的公子又捧着两盅清水上来,递与二人,“吃杯水醒醒酒,难为二位姑娘陪我们到此刻,我们都恨不得二位姑娘是本地人,好常得相见呢。”

  案上一群男儿唱和了一番,芷秋抿唇笑笑,打着扇请他在美人靠上坐下,“散户艺人终归不好,等寻着了姊妹,自然还求着公子相公们去捧场,照顾照顾我们姊妹二人的生意。”

  “好说好说。”

  说话间,云禾跪在美人靠上,两个胳膊撑在栏杆上托腮,朝街下一指,“我说朱公子,你们济南府怎么这样热闹啊,入夜了街上还这么多人,还有不少姑娘小姐呢?这要在我们、我们宁波,姑娘小姐哪里能随意上街走动?”

  那朱公子朝下窥一眼,翘起一条腿来,“姑娘小姐哪里能随意上街走动?今天是仲夏,我们这里有风俗要出门闹夏,因此她们都得父兄丈夫许可出门逛逛,你瞧那些花灯,倘或不是节庆,哪里这样热闹?”

  “怪道这么热呢,原来今日仲夏。”

  云禾丰靘妖娆,眼盯着楼下行人不住,倏见远处人群里朝望月楼这边挤来几个男人,趁着花灯一瞟,云禾心内骤惊,忙翻过来睇芷秋一眼。芷秋得了信,捉裙挨到她身边来,“怎么了?”

  她附耳过去,语调犯了急,“楼下有几个人我认得!是沈从之的亲卫,平日帮他办一些私差的,他们寻过来了,八成是捉我的!姐,眼下如何是好?”

  芷秋面色一变,朝栏下瞥一眼,果然见一群穿袍扎袖的年壮男人打对街过来,瞧着就像是练家子的。障扇一瞬,芷秋心窍动起来,去拽那位朱公子的衣袖,“烦请公子帮个忙!”

  花前诗酒下,朱公子见她眼神凝重,不禁端正起来,“姑娘这是怎么了?”

  她垂扇朝下一指,“公子瞧那几个人,原是宁波一位官家的家奴,平日里那官家总想着霸占我们姊妹,因此我们姊妹才逃到这里来投奔,没想到他们竟然追了来。求公子帮我们周旋片刻,容我姊妹由后门出去。”

  几位公子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,见有不平事,自然仗义出手,“强行霸占乐女,就算是官家也是有违律法的事情,况且我朝明令禁止官员狎妓,他们竟敢明目张胆追到这里来,简直目无王法!两位姑娘只管带着丫头走,我们这里应付他们!”

  二人匆匆道了谢,拽着桃良骊珠下楼往后院踅出,刚跨过门槛,就听见几人在前头明目张胆地喧嚷着搜寻逃妾,说话儿声音渐近。芷秋忙拽着云禾往跑出巷口,流入街市里。

  不想上头与众公子周旋不下的一位亲卫瞟眼在街市里望见云禾,猛地挥拳,将几位公子掀翻在地后就朝楼下跑,“快!她们往右边街上跑了!”

  三五男子在后头紧追,四女捉裙在前头奔命地跑,芷秋眼瞧着要被追上,忙问云禾,“你那些信函藏好了吗?”

  “藏是藏好了,就怕他们搜身!”

  越往前越少人,只见两边铺面紧闭,灯影昏昏。芷秋一手捉裙一手拉着云禾,只顾往前跑。

  顷刻那几人已在一丈之后了,云禾跑得气喘不定,看前头有条岔路,正要拐过去,陡见前路奔来一匹枣红骏马,还未瞧清什么人,先听见一声激昂地呼唤,勃发出一生的欢喜,“云禾!”

  一声喊得人魂定,夜巷中人影寥寥,风由四面八方涌来,带着水墨清香,云禾听见自己的心跳,咚咚、咚咚、咚咚……仿佛要从胸口里扑出去,拥抱他、亲吻他,永不分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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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1唐杜甫《陪李北海宴历下亭》。

  2貂珰:借指宦官。

  作者有话要说:辗转一年,方大人云禾重逢了~感谢小可爱们的营养液和评论,爱你们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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